李恒殊眉心直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直接跑了出去,没想到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匆匆赶回来的胡月卿。
“李,李少爷,怎么了?”胡月卿慌张地问他。
“你刚才去哪了?城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李恒殊心里急躁,也没有发现胡月卿的反常。
胡月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犹豫地说道:“好像是有吧,好像有外来的兵闯进来了。”
李恒殊眼睛转了转,立刻放开了胡月卿,直奔着穆府跑去。
可是穆府上下已经乱成了一团,他赶去的时候有人正带着兵往外走,似乎有什么很急的事情要办。
李恒殊担心穆亭溪,根本来不及盘问什么,一心想往里面闯,却不巧正好碰上了他父亲。
李恒殊脚步猛地停下,愣愣地看着他的亲生父亲,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恒殊,你来。”反而是李父率先开口,冲他招了招手。
李恒殊脸上看不出表情,心潮却早就汹涌澎湃一步一步挪到李父面前。
“我正要去找你。”李父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塞到李恒殊手里,淡淡地说道:“这是李家的根,你带着立刻出城,别回头。”
李恒殊心中一惊,“出什么事了?”
“李家气数尽了,这城里待不住了。”李父很平静地说道:“该来的报应迟早会来,别问,走就对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听来竟像是诀别,李恒殊哪里想到自己任性出走,还没来得及跟家里和解,等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们做这一行的,对命定的事早就看得很淡,李恒殊纵然心里难过,可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父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是李家的血脉,无论如何不能让李家的根在这里断了。
“小少爷呢?”李恒殊喘着粗气问道:“我带他一起走!”
“不在府里,没回来。”李父推了他一把,“我会再想办法,你什么都别管,往前走,别回头!”
李恒殊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可是李父却转过身去离开了,丝毫不给李恒殊留有什么余地。
李恒殊握紧了那本书,心里默默合计着,既然他爹爹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注定此番凶险万分,他要先去把穆亭溪找回来,然后再回来救人。
心里这么想着,李恒殊一刻也不敢耽搁,随手从穆府门前牵起了一匹马,骑上就往城外跑去。
李恒殊心跳越来越快,总觉得穆亭溪发生了什么事,他突然想起那日分别时候穆亭溪最后的那句话:“李恒殊,你别后悔!”
李恒殊当时想的是,我爱的人衣食无忧平安喜乐,我能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没有什么比守在穆亭溪身边更令他安心的事了,即使一辈子爱而不得也是他的命数,怎么就忍心扔下小少爷一个人不管不顾?
李恒殊一路找过去,在城外看到了士兵缠斗的痕迹,满地鲜血与尸体,他几乎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巡了一圈并未见到穆亭溪的影子,李恒殊一颗心这才放下一半。
“亭亭,别出事,你还没听到我说后悔了。”李恒殊在心里默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几乎能想象到穆亭溪见到他时的样子,挺直的鼻梁孩子气地皱在一起,得意地扬着下巴,眼角带笑地说:“少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后悔的!”
可一切美好的想象和怀念,在看到穆亭溪尸体的瞬间土崩瓦解,李恒殊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就那么直挺挺地从马上栽了下来,像是过了几百年那么长的时间,才终于缓缓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摸到穆亭溪身边。
“亭亭,醒醒。”李恒殊轻轻摇晃了他几下,柔声叫道:“天凉了,别躺在地上。”
穆亭溪大睁着眼睛,后脑一大片血迹已经把草地染得血红。
李恒殊两眼发干,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动作僵硬地上前拉起穆亭溪冰凉的手,俯身凑过去仔细地亲吻着他的指尖,过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亭亭,我喜欢你。”
“我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小娃娃太漂亮了,我那个时候就对自己说,这一辈子都要对你好。”
“十二岁那年你被你爹关禁闭,我偷偷摸进去给你带吃的陪你玩,每次你都困得靠在我身上睡过去,我那会就想,要是你一辈子都关在里面就好了,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十五岁,你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小画本给我看,上面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的小人儿,我当时气得骂了你一顿,可你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做的每一个梦里都只有你。”
“十七岁你第一次摸枪,带着我去靶场打靶,你那会穿着一身军装好看极了,把一把枪擦得锃亮,跟我说有了这玩意儿,从今以后你就可以保护我了。”
李恒殊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哑得发不出声来,两眼一片血红,木然地看着脸色死白的穆亭溪,仿佛在等着这场噩梦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突然李恒殊眼神有了焦点,看到穆亭溪另一只手里握着的东西,他像是又活过来了一样,猛地扑过去扒开穆亭溪握得紧紧的手心。
掌心里一道鸳鸯符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李恒殊心中狂跳,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薄薄的一张纸片,却仍旧执著地一下一下抚平那道鸳鸯符。
当他看到上面被写在一起的两个名字的时候,眼泪瞬间决了堤,趴在穆亭溪的身体上哭得几乎断了气。
“李恒殊你别后悔!”
李恒殊从来都没有想过,那竟然是穆亭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的事李恒殊有些记不清了,浑浑噩噩带着穆亭溪回去,可城中却早已成了一片战场,李家的气数尽了,穆家自然也跟着衰了,一夜之间失去了至亲至爱,李恒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
所幸穆家还剩了一个血脉,穆亭溪的堂弟居然活了下来,李恒殊与他颇为有缘,曾经教过他一些李家的风水秘籍,小孩儿一直与他师徒相称。
李恒殊把李父交给他的秘籍分成了两半,后半本禁术长埋地底,剩下一本交予穆亭溪的弟弟,并传授了他一招抽魂驭尸之法。
“待会抽了我的血,活着剖了我的心,把我的血灌注于这玩偶之内,用我的心头血画符,把我的心烧成灰画阵,只有成了打不倒的尸体,我才能闯进去报仇。”李恒殊平静地把方法说给他徒弟听。
小孩儿今年才只有十几岁,刚刚经历灭门之痛,此刻又让他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早就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李恒殊训斥他。
“你,你死了我怎么办?”小孩哭着问道。
李恒殊正拿着一把刀放在火上烤着,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说道:“你用这玩偶可以控制我的身体,等我替你们报了仇,你就带着这个娃娃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那我哥呢?我哥的仇你不报了吗?”
“报的。”李恒殊声音突然阴沉下来,冷笑着说道:“只是白白让他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灵魂也不得安宁。”
那日他在穆亭溪的身上分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气,他日日与那人朝夕相对,绝不会认错。
小孩儿哭了好久,最后才终于在李恒殊的逼迫下剜了他的心窝子,眼看着红黑色的心头血喷涌出来,李恒殊的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去。
“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把你哥藏到哪去了吗?”李恒殊躺在床上轻轻笑了出来,“我亲眼看着他化成了灰,然后把他的骨灰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小孩儿满脸都是血点子,此刻即使听到这么惊悚的话也不觉得什么了。
“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李恒殊的眼神逐渐涣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只愿他来生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最后的最后,李恒殊的意识仿佛又飘回了那天的戏园子,穆亭溪就站在他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喜欢他什么?”
李恒殊已经忘了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可他现在后悔了,后悔为什么那天没有把穆亭溪留下,亲口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
“醒醒!李恒殊你醒醒!”卓然使劲儿拍打着李恒殊的脸。
李恒殊吃痛惊醒,睁开眼看到卓然关切的眼神。
“做噩梦了你?一直在鬼喊鬼叫的,怎么叫也叫不醒。”见到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卓然这才松了口气。
李恒殊一愣,随即捂着额头苦笑,“嗯,梦到了一些从前的事。”
卓然撇撇嘴,不屑地挖苦道:“要不是我叫你起来,凭你这个年纪,这个梦怕是要做一天也做不完。”
李恒殊贪婪地盯着卓然看,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卓然被他看得脸上有些不自在,连忙站了起来,催促道:“你还不快起床,上学都快迟到了。”
“今天你不是调休?我不想上学了,想在家里陪你。”李恒殊舔着脸凑过去抱住了卓然。
卓然死命地把他往外推,嘴里还别别扭扭地叫道:“放屁吧你就!你会不想上学?我昨天都看见了,你跟人家女同学正打得火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