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山猫族世子?”
鸦噪耳尖,他正在偷偷用妖气修复自己断掉的腿,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世子?他来干什么?他不是不允许出响水泉吗?还有……他平时那么弱,究竟是如何走这么久的路的?
“算你有眼。”世子回了一句。
鸦噪心想:世子不愧是世子,死到临头还要保持王室风范……
鸦噪的手偷偷伸向腰间的刀,但是虎族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有人弹了颗石子过去,鸦噪只觉手背一凉,随即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手近乎抽搐。
“放肆。”世子皱了皱眉。
一时之间连虎族都快忘了山猫族世子是个病秧子的传闻了。
世子抬抬下巴,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看见你们做的事了,但是为了安全带回我的朋友,我以山猫族世子的名誉担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虎族中有一人不屑地捏了捏手,发出咔嚓的响声。
世子叹了口气,说:“你们尽可以试试杀了我,看看我的长姐如何愤怒,以至于屠族。”
圣女绿华,还真的惹不起。
一开始想要杀死鸦噪的虎族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随后笑笑说:“我信世子。”
随后他伸手放出妖气,周围突然燃起绿色磷火,地上那些尸体也在这些磷火中燃烧,却没有散发出任何味道,黑烟一冒,尸体顷刻间消失了。
“走。”
银河提着灯笼凑近鸦噪,看见鸦噪摔得脖子上骇人的伤痕时,又叹了口气说:“在你身为弱者又无法短时间内变强的时候,要懂得寻找依靠,例如地位、例如权力,更简单一点,例如我。”
“世子怎么来了?”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躲起来了,我嗅觉灵敏,一路找来的。”
鸦噪心想:是,我看出来了,你甚至连外衣都没穿,又得生病,我又得陪你养着了。
鸦噪顿了一下重新问:“我的意思是,世子怎么……来了这里?”
“哦,我变成山猫追过来的。”
鸦噪这时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变换成原形了,因为一旦用惯了这副躯体,脑海里就会下意识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
鸦噪很多次想问那天晚上世子为什么那么有底气保证虎族的人不会杀他,因为他还记得豹族的人凶狠起来时,才不会考虑什么利弊得失。
但他没问出口,因为世子像是忘了这件事般,再也没有提过。
但事实上,我们的银河世子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山猫族可劲儿厉害天下第一罢了。
后来豹族被虎族吞并,他也只是一个人去了霞影崖,看了一场日落,疾风吹来,他没忍住流了眼泪,随后他喃喃说了句什么。
父亲,母亲,我被保护得很好,你们放心吧。
“鸦噪。”
“属下在。”
“跟我去人间走一趟,城隍庙那边传来消息说找到希言的踪迹了。”
“是。”
他们或许已经忘记当初一人拼命躲藏,一个拼命寻找的场景了。
番外(四)
天庭高居四界之上,云烟袅绕,金碧辉煌,仙子的裙摆和衣袖随灵力浮动,他们高高在上,眼神往下,凛凛一瞥,下界或是太平盛世,或是水深火热,那里的烟尘似乎都沾不到仙子们的鞋履。
这是阿栩还是蝴蝶妖时,对于天界的想象。
这不怪他,一半是事实,一半是情境。
彼时蝴蝶妖一族居于南海小周山之上,经历万年孤寂,滞后地听闻了时间和空间都十分遥远的消息:天地秩序被一人重新更改,四界力量再也不均。由此,天界为尊,人间次之,妖魔处于边缘。
族长只觉得这件事违背了他心中的正义,因着内心对于往日的怀想,打算带兵出境,讨伐天庭,赢了之后,远离纷争,与天地万物共享自然之息。
“如果输了呢?”阿栩问。
他是族长的次子与仙子的私生子,从来不受待见,因为他象征性地违背了一个族群的纯洁,即使这件事和他无关。
族长看了一眼阿栩,他个子长高许多,白色的头发略微遮住了眼睛,以至于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也就无法理解他的内心,比起其他几位族孙,阿栩清瘦些,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怯生生的,但是一说话总是令人不悦。
族长知道阿栩经常因为说话得罪自己的几位兄长。
“你闭嘴,总是说些不吉利的话,我看就该把你扔进南海喂鲛人!”世子皱着眉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完看了自己的爷爷一眼,见老人家不动声色,巧妙地把准备露出来的笑容收起来了。
“哼,我看他就是想回天界,与那所谓的天帝共享荣光。”另一位兄长冷冰冰地说。
“好了,停下。我们蝴蝶一族,与日月共生,初化便具有妖气,天界如今把不公加之于天地,我便还之于大义。走吧,尽快出发便是。”
族长从那群孩子身上收回目光,阿栩被仙子留在小周山后,族长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自己不能容忍这么一个孩子在自己身边,他没有想出答案,全族上下就这么别扭地接纳他,又想抹杀他,幸好他的父亲替他受罚,溺死于南海。
阿栩从小就觉得自己心中有两面,一面面对蝴蝶族给予他生养,一面面对蝴蝶族欺压他身世,他就像是在高高的野草从里行走,不断用手拨开眼前的草茎,想要寻找一条笔直的路,以支撑他简单地走下去。
但他找到的是一条条分岔的路,没有绝对的正义、没有绝对的善恶、没有绝对的输赢,他穿梭在这些小路上,看见一个无比复杂的世界,从小就是古怪的性格,面对世界的疑问他只能报之以疑问,却从来给不出答案。
但他相信着还是有人可以拯救他的,例如娘亲,例如爱。阿栩想到这里,看着远处迷蒙的大海,突然笑了一下。
绿色的眼眸在白色的细发间微微一弯,嘴角上扬不明显的弧度,这样的笑容始终带着秘密的性质,从来不与谁分享。
古老的族群除了令人震慑的实力,还有超乎常人的智慧,族长分析眼下形势,便知自己手上的兵力远远不能与天庭对抗,便打算从妖族入手,招兵买马,朝着天庭进发。
四界对于眼前的秩序却已经习惯了千年,各族长老丝毫不懂眼前这位陌生的族长嘴巴里念叨的“与天地共享荣光”是为何物,摆摆手,劝他们回到自己的小周山去。
族长微微一笑,拄了拄手中的拐杖,鞠了一躬,回到营地后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蝴蝶族的进军迅速而精准,族长像是精通各族妖气的优缺点,没有损失多少人,就用梦境笼罩了大半妖族,为自己卖命。
阿栩妖气不高,又未曾获得母亲半分仙灵庇佑,在第一战时就受了伤。
没人管他,他整日在营地休息,看天,看树,看飞鸟。
直到从身后落下一片阴影,世子的声音传来:“我说你,不要总像个废物一样。”
阿栩问:“何为废物?我手不沾血腥,比起你们,倒算是功德一件。”
世子朝他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阿栩摔出去,下巴蹭了一片细密的伤痕,世子说:“我不和你说这些没用的,爷爷说要你去响水泉一趟,用梦境笼罩山猫族。”
“为什么是我?”
“哼,”世子的声音里透露出不满,继续说:“谁知道为什么是你?”
阿栩无奈,拍拍身上的泥土,就去找族长问清缘由。
族长背对着他,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阿栩来了,这孩子走路较常人更轻,若是多想一下,就会觉得他是在故意讨人怜爱。
“我知道你的性子,不跟你讲明原因,就算打死你,你也不会去,对吗?”族长说。
“对。”
族长转过身去,阳光从树林间洒落在阿栩身上,斑点令人昏昏欲睡,梦之一族,仿佛永远为一些抽象的东西做梦。
“因为你弱小。你的身世为我们不耻,代表你不用撒谎就可以获得山猫族的信任,你的造梦能力不高,不至于引起他们忌惮,再者,你的母亲在天庭等你,你并不愿意与天庭为敌。”
字字诛心似的,阿栩觉得心脏揪成一团,但是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一个明晰无误的、甚至可以蛊惑人心的答案。
阿栩又问:“他们不信,我该如何?”
族长轻笑一声,手中的拐杖脆脆地砸了一下地面,盖棺定论似的说:“山猫心软,错付于人,历来如此。”
果真如此,阿栩甚至有几分无语地看着圣女对自己的关心,这个女孩有铃铛似的笑声,春风似的笑容,还有坦诚而热烈的眼神,不,这些太抽象了,其实最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她的温柔。
是圣女回到响水泉对迎接队伍的招呼,是她抬起手轻揉抚摸那个不争气世子的头顶,还有她吹起短笛,飘在空中飒爽的音符,哦,对了,还有她念着他的名字的时候:“这是阿栩,是长姐在战场上认识的朋友。”
一切都向他显示圣女那健全的灵魂,在这个灵魂里,做出任何决断都干脆利落而又考虑周全,绝无半分蝴蝶族的自大与看低一切,令人感到温暖、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