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言说:“我们不是要替妖王捏魂吗?”
我说:“对,我们这就是来找帮我们捏魂的人。”
希言朝四周看看,所见只有空荡的草原,不见旁人,我们头顶之上是碧蓝的天空,浮云飘过,不留痕迹。
我解释说:“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
我们一直朝东而去,诺大的草原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踏过青草后的痕迹立刻被微风掩盖,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此长留。
第一次带化吉和逢凶来时,平日里开朗的逢凶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躺在草原上放声大哭,化吉一句话没说,仿佛能够理解一般。只有还不懂事的我看着他们一人恸哭,一人沉默,心想这可真是两个怪人,这里这么安宁,为什么偏偏要哭呢,为什么偏偏一句话都不想说呢。
比起用情至深的化吉,逢凶则用情至痴,为了见过一面的宋小姐断送了一切,他们遇上我后,也几乎是在绵长无止尽的奔逃和作战中度过的,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们来这里时,我们还没有与观妙碰上,战事接连胜利,我本来是打算带他俩来休息一下,谁能料他们根本不解我的“苦心”。
后来我再也不带他们来了,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带他们来了,因为我察觉到,我的心中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令我惧怕,也令我疑惑,但是逢凶懂得那是什么,化吉也懂。
如今满眼空旷,我心中猛然一痛,突然知道了这片孤独地狱为何轻易让恶鬼流泪和沉默,逢凶就像返回了童年的孩子,再次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生灵皆是如此,只有当自身残缺时,才知道对完整为何物。但残缺又是生灵所摒弃的,因为这会让人脆弱、渺小,所以他们期盼着完整,而为了懂得何为完整,一切生灵都要受生之大劫。
“你在想什么?”希言在我旁问。
我只是稍微有些感慨,说:“过往的阴影不是你的弱点,这反而说明,你还有变得强大的空间。”
希言说:“我知道。”
我笑着问:“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在害怕?”
他说:“百鬼滩那次我几乎就死了,我真的很害怕。”
我说:“上次和曜言打架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珍惜生命。”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怕在死去之前,还没有找到你。”
“……”
我没有想到他在恐惧这个。
他见我不吭声,侧过脸去不看我了,自顾自说一声:“我们去找捏魂的人吧。”
找到郁垒的时候,他仍旧被锁链着,站在巨大的桃树之下,比起六百年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阎王爷来,此时的郁垒明显平静很多,本来红色的眼眸颜色竟然暗了许多,看起来好像割舍了曾经的欲望和不平。
他可能是这六百年来变化最大的一个人了。
希言看见郁垒的时候有些意外,问:“这是?”
“没错,上任阎王,郁垒。”
郁垒用眼睛看看我们,我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先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你竟然还活着?”
我笑着说:“彼此彼此。”
他冷哼一声说:“六百年间你就来过这里一次,怎么?就那么不怕天庭找到你把你粉身碎骨。”
说话间他又看到了我身后的希言,他继续说:“又找了新的跟班?你这个人的罪孽未免过多,总是让人为你卖命。”
“我自愿的。”即使害怕也要表白心迹的希言简短地说道。
我说:“我要是死了,就没有人帮你解开结界了。”
郁垒没说话,见我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猛然兴奋地问:“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对啊,郁垒大人。”
他又冷静下来,说:“你不可能这么好心,你有什么阴谋?”
我叹了口气说:“郁垒大人对我真是非常了解,我这次来是想做个交易。”
郁垒冷冷地说:“什么交易?”
“想麻烦郁垒大人为我捏魂。”
“你做梦!”
我说:“看来没法商量了?”
他看了我三秒,才说:“捏魂乃是大忌,被天庭……”
他愣了一下,又自嘲似的笑起来,说:“罢了,什么天庭,我已经不是阎王了,众人也早就把我忘了。”
我说:“郁垒大人这是答应了?”
“是,掘阅,我答应了,不过我也想请求你一件事。”他盯着我说,那双眼睛又有些发红。
“何事?”
“杀了我。”
我没说话,他笑着说:“怎么?百年前你巴不得把我杀了,现在怎么倒犹豫了?”
我说:“认识这么久,好歹还是有点情分。”
“呸。”他唾弃我。
我见他去意已决,点头说:“我答应你。”
捏魂是件很困难的事,我拿出银河临走给我的玉簪,又把山猫族圣女的生辰八字给郁垒看了看,然后他说:“我们就在这儿启阵?”
我点点头,他说:“但这里没有鬼魂,我虽然是个恶鬼,但好歹是属于天庭的仙官,可没办法给你提供怨气,否则怨气异动,被其他鬼官感受到了,没办法收场。”
我说:“勿急。”
随后我开启神识,在识海深处找到了话唠鬼,他一见我就躲得远远的,说:“你要干嘛?”
我说:“别怕,不过是想借你一点怨气。”
他松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来冥界是为了把我关进八寒地狱呢。”
他是当年我闯入冥界后逃出去的鬼,化吉经历天罚在人间游历时碰到了这个本该进入六道轮回的鬼,处于职业操守,化吉立刻捕获了他。后来化吉意外发现了归息大门,但还是没有放话唠鬼走,而是让话唠鬼牵动我尚未完全苏醒的神识进行行动。
我说:“你帮我最后一次,我放你自由。”
他欣喜地从我的神识里出来了,把希言吓了一跳,话唠鬼挺喜欢希言,见他神色紧张,立刻说:“别怕,我不伤人的。”
郁垒嫌弃地说:“亏你想得出来,万一他侵占了你的神识,你就没救了。”
我看着话唠鬼答了一句:“他没那么强。”
郁垒画好了阵法,将玉簪放于阵内,随后牵引话唠鬼分出来的怨气,启动了阵法。玉簪在女武神殿放了上百年,早已通灵,我们都很惊讶郁垒这么快就捏好了魄。
绿华的身影出现时,我立刻想到了银河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山猫族圣女重返人间,但脸上却带着勉强的笑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愿意回来。
“舍弟给公子添乱了。”圣女在阵法内说。
我笑笑说:“妖王殿下决断英明,没有殿下的帮助,返魂阵也不会关上。”
圣女又看了一眼希言,说:“谢谢你找到簪子。”
希言轻微摇摇头,不是很害怕的样子。
随后绿华回到簪子内,阵法也随之消失,我收回了簪子,将此物交给话唠鬼,说:“此处便是冥界出口度朔原,距离妖界不远,你识得路,帮我把此物交给妖王殿下吧。”
话唠鬼迟迟没接,他说:“妖界的人可不认识我……万一毁我魂体……”
我拿出一颗玉珠给他,打开了玉珠的结界,说:“此物傍身,保你平安无事。”
随后话唠鬼欢天喜地地接过玉簪和玉珠,离开了度朔原。
郁垒幽幽地对我说:“该你实现诺言了吧。”
我结出一把修罗刀,对希言说:“希言,你转过去。”
希言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了。
郁垒看着我,最后问:“你一直都不太喜欢这里,为什么三番两次来?”
我握着修罗刀,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好答案,只好故作高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郁垒张开双臂,我闭上双眼,驱动修罗刀而去。
他的身体消失时,我缓步走到希言身边,他问:“结束了?”
“嗯。”
“郁垒为何寻死?”
我说:“为了神荼。他们本来也是黑白无常,一次捕捉恶鬼的途中,神荼被恶鬼所伤,此后灵体受损,不久于世。郁垒一直意难平,只能靠收服恶鬼来提升官职,他成为阎王后,修筑了关押恶鬼的百鬼滩,并修筑炼化结界,企图以炼化出来的怨气修补神荼的灵体。”
希言问:“私自炼化恶鬼,乃是大忌。天庭不知道吗?”
我说:“逢凶化吉撞破真相,但是那时天庭也够乱了,他俩遇到我后,我就打到冥界来了,我想天庭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希言说:“怪不得我从未听说过郁垒的去向,那百鬼滩的巨石是你放的?”
我说:“对,当时是为了去阵法中央打断锁链破禁来着。”
我又看了一眼希言,说:“没想到成为你的噩梦。”
希言摇摇头说:“此事和你无关。”
我有些好奇:“那你为什么被关在那儿?”
希言浑身一僵,像是想起什么噩梦,说:“帮嫦娥仙子离开月宫。”
“你胆子倒大。”我拿起烟杆敲了一下他的头。
希言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抽完最后一点烟丝,说:“希言,现在你可以离开度朔原,不再受回忆的折磨,也可以继续跟着我,再去百鬼滩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