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希言却猛地摇摇头。
我扭头问化吉:“你威胁他了?”
化吉脸抽动了一下,说:“他似乎很怕我。”
我只好起身去问希言,靠近了,希言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似乎松懈了一下,我伸出手去,他半天不敢拉上来。
我笑道:“害羞啊?”
希言摇摇头,握上来了。小仙官的手很凉,我的指骨也很凉。
希言走在我身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我回:“不客气,记在账上,以后还我这个人情。”
“……好。”
“干嘛,白嫖啊?不可能。”我说。
“……”
见他不说话了,我问:“你为什么怕化吉?”
他开始想争辩,我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撒谎我就把你丢出去,你说观妙和女武神会不会又把你揍一顿。”
他被吓得一抖,立刻招来:“我以前去过百鬼滩,被吓到了。”
我恍然大悟,百鬼滩是挺可怕的,虽说是“百鬼”,但那里至少有一千只鬼,在酆都一处山凹处被各种不同的刑法折磨,山凹中心有一块巨石,站在上面可以避免被底下的鬼怪咬噬。哦,那块巨石是我放哪儿的。
我安慰他说:“化吉脾气很好的,心肠也好,相处久了,自然不会怕,这才刚开始。”
希言点点头说:“化吉不介意就好。”
一会儿希言迟疑地问:“我们去哪儿?”
我冲他笑笑说:“我出生的地方,丰饶之海。”
希言双眼亮了一下说:“我知道,海里还有条巨大的红龙。”
“对对对,小时候我还骑在他身上在空中飞呢,这些年他不知道去哪儿了。”
似是听出我语气中的落寞,希言说:“或许是通过天痕去外面游玩了,古卷上记载那条龙十分爱自由,等他玩够了,就回来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好的,等他回来了,我烧龙筋给你补身体。”
希言脸色一变,为难地说:“……不必。”
我笑笑,说:“骗你的,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严肃。”
希言没说什么,但是脸色好些了。
到了海边,希言也忍不住张大了嘴,那是一片无垠的海洋,海面上绿色、蓝色、金色渐次变化,而我们所站的位置是一片金色的沙滩,若有太阳,到处一片闪耀,海风轻拂,让人怀疑此处只能是梦境。
希言说:“好美。”
我点点头说:“晚上我们再来,今天是归息境内的八月十五,团圆之夜,月光如水,万物生辉。”
希言突然有些动容,我问:“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特别文雅?”
他不识趣地摇摇头说:“这里,十分安静。”
我一时半会没理解到,随口说:“是挺安静的,连只小鸟都没有。”
希言像是想起什么说:“在外面,我从没有如此感到宁静。”
我这才了悟,心想自己是不是没脑子,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的确没脑子。
希言应该是想起在天庭不愉悦的回忆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煞风景地说:“来,把衣服脱了。”
希言像是被火烫了,失了仪态,抱住自己,耳朵通红地说:“为什么……”
我翻了白眼,说:“小仙官,沐浴更衣啊,你穿着这身衣服干什么?”
希言冷静下来,迟迟不敢脱。
我只好说:“行行行,不看你,我走远些,可以了吧。”
我远远站在沙滩边,看着希言走入海水中,有时候潮水涌来,他就会不习惯似的踉跄一下,此时我觉得自己老了,竟然觉得这少年人有点可爱。
从我的位置看不太真切,但是也能瞟见希言背上有些疤痕,还有些新伤,我有些生气,心想天庭再怎么胡闹,也和这个小辈没关系。
“你对他,似乎十分好。”化吉的声音突然想起。
我被吓了一跳,说:“化吉哥哥,下次你出来能不能不要像鬼一样没声音?”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就是鬼。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说:“我这叫‘怀柔’,十方殿不是养了一批十方鸟,靠这些小鸟,我们可以截获不少情报。”
化吉没说话了,看着洗完上半身又在洗衣服的希言,说:“他受的伤特忒多了点。”
“谁说不是呢?等我们到了天庭,要好好揍那些人一顿。”
那晚我们三个人躺在海边赏月。
没有人说话,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潮声不停,伤痕都在这一刻被挡在归息之外,很多年以后,我仍然会忍不住怀念这个夜月。
第二章
希言虽然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实则十分温顺听话。
他的确十分害怕化吉,只要化吉距他小于三尺范围,就浑身僵硬,眼神呆滞,起初我差点误以为化吉勾了他的魂魄。但多数时候化吉要和我待在一起商量从归息出去以后的计划,因此我总是看见希言远远站着看我们,一动不动,规规矩矩,我都替他累得慌。偶尔有新结成的亡灵在他身边出现,他也不理,那些亡灵就躲在他身后说着悄悄话。
于是我尽量抽时间一个人去陪希言唠嗑,化吉有些不满,我对他说:“人情世故,你这只老鬼怎么就不懂?现在和小朋友搞好关系,出去办事不就方便多了。”化吉自知“理亏”,便不跟过来了。
希言看见我来找他了,脸上神色也没变一下,只是朝我礼貌地抱拳鞠躬,喊了声:“大人。”
许久没人被人这么称呼了,我有些不适应,于是我说:“别别别,换个称呼,你喊一声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希言就傻傻地问:“那称呼什么好?”
我假装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如叫我老师吧?反正你那金戈将军也被关起来了。”
刚说完,希言的眼神就蒙上一层雾气,阴沉沉的,我尴尬地“哈哈”笑了一声,说:“开玩笑的。”
希言抹了一下眼睛说:“不,等我救出老师,我就请辞来找大人,正式拜入大人门下,大人救命之恩,希言可以以命相抵。”
我心想我就这么喜欢挖人墙角吗?我就这么喜欢要别人的命吗?太小看我掘阅了,我转移话题说:“你怎么救金戈将军,你现在仙灵都不稳定,回天庭不是自投罗网吗?”
希言愣了一下,说:“大人不陪我去吗?”
我一摊手说:“我以你的什么名分去?又不是师徒,又不是挚友,难不成靠萍水相逢兄弟情?”
希言被我说的无言以对,我才发现我现在越发会埋汰人了,唉,人老了,就是会话多一些,否则寂寞地很呐。
我不说话,希言也绝不说话。我闷得慌,于是我又没话找话问:“你额头上那颗红痣,是什么禁制?”
希言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问:“什么禁制?”
我不信,走近一点,伸出食指就往他脑门上戳,本以为会被弹回来,没想到一戳就戳到他的朱砂痣上,他眉心的温暖是立刻传到我冰凉的骨头上。希言一愣,眼神立刻看向别的地方了。
我继续尴尬地笑笑:“哈哈。”
这是个什么道理?我仔细回忆了那天的场景,希言仙灵四散,妖气飘了几缕出来,而现在,由于仙骨刚接好不久,仙灵也几乎凝聚在脊骨上,没有在他体内流通,希言此时似乎……妖气冲天的。
我换个方式问:“你体内为什么有妖气?”
希言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懂我懂,这些做神仙的嘛,最喜欢什么出身正统之类的了,只要和其他族类有点关系,就会被人瞧不起,吐口水。
希言结巴地说:“那个……我成仙的时候……太早了,妖身没来得及……褪去。”
哦,跳级的优等生。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只道:“那你下凡是来找救金戈将军的方法的?”
希言被我看穿了心事,马上就要跪下去认错,我扶住他,希言没料到,想要收回被我接住的手,猛地一用力向往后退去,却没想力道全压在我掌心,“喀”一声,我的手就掉了,希言尴尬地看着那只只剩白骨的手,捡起来双手递给我,小声说:“抱歉。”
我也太菜了吧。
这么想着,我把手拿过来,装作云淡风轻地接上了。
希言趁机解释:“我不是有意想瞒着大人的,我只是怕大人认为我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凭我的能力是救不出金戈将军的。”
我笑笑,问:“那你觉得我凭现在的模样去打天庭就不是痴人说梦?”
希言立刻接话说:“不是。”
不是,那个,这话让我怎么接。
我啧了一声,拿他没办法了,想一个人去一边冷静一下,希言着急来拉我,我说:“祖宗,行行好,别又把我手给拽没了。”
他像是被我逗笑了,嘴角轻轻扬了一下,又克制住说:“大人你别走,那……回天庭之前,我们就是师徒了。”
他顿了一下,小声喊了句:“老师。”
我有点害羞了,因为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不留神我真的挖了金戈将军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