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一个人又说了很多,陈安华则看着小区里成群结队玩耍的孩子沉默着,当抚摸上那枚从醒来后就戴在手上的戒指时,他忽然问了一句:“他之前每天都在这里?不回家吗?”
“当然啊!”王婶惊讶的说:“陈先生怎么会这么问啊?这不就是你们家吗?易先生当然每天都在啊!我每天到易先生下班回来就走了,所以晚上都是易先生在照顾您啊!”
王婶接着说,说易先生每天告诉自己下午天阴时候要记得开灯,说易先生告诉她每天下午都要煲上一锅汤,说着易骁平日里对她事无巨细的交代……
陈安华觉得自己躺了太久,感情似乎比之前更为脆弱,眼睛总是时不时就湿润,他忽然又回想起陈以筱和自己说过的一些事,易骁在知道他离世的消息后怎么找到家里,如何在书房里痛哭了整整一下午,两人到非洲后易骁如何失控的想把骨灰带回来,怎么通过戒指在医院找到他,又如何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那个傻瓜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
他不怀疑易骁对自己的感情还在,但同时也知道,有些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有些结局恐怕已经无法挽回了。
……
这天易骁推着安华在楼下的小区散步,看得出安华醒来后对很多事提不起兴趣,于是易骁总是尽可能的把这两年发生的事讲给陈安华听,有时讲着讲着忽然宠溺的笑问:“其实你睡着的时候有些事我给你讲过的,你记得吗?”
陈安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便摇摇头,二十多年没有讲过话,所以多数时候他还是习惯于无声的表达。
看了看微垂头静默不语的人,易骁耐心说道:“安华,我问过医生,你刚醒来不适应很正常,别太担心,等再过一段时间你身体好些咱们去旅游,换换心情好吗?”
微怔了一下后,陈安华才点点头说,好。
易骁把安华推到一处安静的角落,绕过轮椅蹲在安华面前抬头说:“安华,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手,怕今后没办法再做手术了,我已经托周瑾玉帮忙联系了国外顶级的神经修复专家,他们下周会来给你看看,不一定就像医生说的那样,咱们先试试再说。”
陈安华始终微垂着眼,很久后才抬头对上易骁的视线,然后尽量让自己面带笑容的答说:“好,知道了。”
陈安华的声音很好听,因为声带被保护了很多年,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清透温柔,只是醒来后说话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情况仍旧是易骁一个人在说他在听,易骁其实非常想让陈安华和他多说说话。
“安华,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成吗?我不催你,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听着,但看着你不高兴我担心,”易骁最后握着安华的手,犹豫了很久才敢问出来:“安华,你是不是还因为那时候的事在生我气?”
不自觉的手上的力道都跟着重了起来:“我知道那时候混做了很多让你生气的事儿,要不然你也不会出国又发生这些不该发生的事,但你给的信我后来才看到,我知道那时候错了,错的很严重,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安华你别这样老憋着,生气你就发出来,揍我一顿罚我什么都成,你把憋着的话说出来,别自己难受,我不想让你这样。”
这段时间易骁的心一直悬着,一方面替安华的手着急,另一方面他更怕陈安华怨他,如果不是当初被自己惹得伤心出国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他怕安华为此不肯原谅他。
陈安华微笑着回握住易骁的手,想传递一些温度和力量,他抬眼看着面前的人说:“易骁,我不会生你气,那时不会,现在也没有,别这么想好吗?”
“真的?安华你不生我气?原谅我了?”急于得到肯定的确认,易骁的声音激动到发颤。
陈安华的拇指摩挲在易骁宽阔的手背上,尽管昏睡了这么久,但只要再次接触到易骁的肌肤,那种熟悉的踏实安心感觉仍能被瞬间唤醒,这么离不开这个人该怎么办呢。白天只要易骁出门稍久一点,他就担心易骁还会不会再回来,想着易骁是不是每天都忙着家里和自己这边两头跑,有时半夜惊醒后看到易骁睡在旁边,他松口气的同时心却在泛着疼,怕这是在倒计时的幸福时间。因为那条记忆犹新的报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易骁已经结婚了,不再是他的了,这个真相沉重到他无力揭开,总想着再晚一天吧,晚一天,就能让这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再多一天,爱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哪里还有精力去怨恨呢。
陈安华用自己微凉的手抚上易骁的脸侧,满眼迷恋的说:“我不怪你,永远都不会生你气。”
而藏在心里的后半句话他无法对易骁说出口--
只是对不起,我却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去爱你。
……
☆、第 46 章
周瑾玉请来的专家在给陈安华全面检查过后,确诊这是由于外伤而引起的神经离断,需要进行再一次神经吻合手术治疗,虽然不能确保手指的灵活度可以完全恢复,但应该有很大的修复空间。在和医生反复确认过手术风险后,易骁才忍心将刚醒来一个多月的安华再次送进手术室。
手术很成功,经过一个多月的固定,夹板也终于拆卸下来,但陈安华总说手上没什么力气,并没有比之前感觉更好。这一点不禁让专家十分费解,因为从手术的修复过程以及术后的检查来看,病人的右手神经明明已经吻合很好,最后专家也只能无奈表示,大概各人体质原因,神经调控系统总有不同,建议先按照正常复健的疗法,过半年后再看看。
专家回国前给陈安华做最后一次检查时周瑾玉也来了,可能天生自带敏感基因,周瑾玉把易骁拉到一个角落,看着远处正在由医生带着做复健的陈安华,他小声说:“我怎么感觉陈安华是自己不想好呢?”
“瞎扯什么!”易骁蹙眉低声骂道,“安华最担心他的手,怎么可能不想赶紧好?”
“真的!”周瑾玉凑近些,像是很笃定的说,“这是全世界最顶级的神经修复医生,我哥帮着找的,妈的出诊费就花了快一千万,我都替你肉疼,私下我问过医生好几次,说你到底能不能治好,医生也都觉得奇怪呢,他说明明手术很顺利,但看起来病人并不是很愿意配合治疗的样子。”
“不可能,你别瞎琢磨,那你告诉我安华有什么理由拖着?”
周瑾玉张大嘴故作惊讶状:“我哪儿知道啊!你天天二十四小时伺候着谁能比你清楚!但我就觉着他是故意拖着不好,而且你不觉着奇怪吗?按理说你俩现在也没什么障碍,好歹苦尽甘来凑一块儿了,但陈安华怎么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周瑾玉用胳膊肘杵了杵易骁,冲着屋内那个即便昏睡两年样貌还一样精致的男人抬抬下巴:“你就没发现?”
易骁也同样看向几米外的陈安华,这次他并没急着反驳回去,其实他发现了,陈安华醒来后一直不太愿意和自己交流,心里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总把他隔绝在外圈,他问过安华几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陈安华却总是淡笑着说没什么。所以这两个多月来,易骁一方面沉浸在安华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的喜悦中,另一方面他的心也从没踏实过。
而更令他担心的是,他总隐隐感觉,陈安华像是做好了随时离开自己的准备。
有天他出门回家,看到安华正在电脑前浏览网页,可在发现自己进屋的一瞬就把屏幕页面关掉了,虽然笑着回头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但表情却明显透着不自然。后来偶然看到搜索记录,他发现之前检索的全是房源信息,在问起安华时,安华微怔下只是淡笑着解释说,昏睡了两年也不知道房市怎么样,随意看看而已。
易骁口中虽然骂着周瑾玉和警察待久了变得疑神疑鬼,心里实则却又多了层阴郁的影子。
……
由于接近年度结算秦氏需要公布财报,易骁这段时间又忙起来,可除了必须要去公司处理的业务,易骁大部分时间仍会留在家里办公。这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简单亲吻过后,易骁就侧向陈安华的方向笑着道声晚安睡去了。从安华醒来后,易骁其实无数次想要有更加亲昵的举动,但由于安华现在体力不是很好,再加上怕伤到没痊愈的手,易骁也只能强忍着,有几次半夜醒来见到熟睡中的人他竟莫名起了反应,而后也只能逼着自己硬给压了回去。所以易骁现在连和安华深吻的次数都刻意减少了,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再也自持不住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安华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这个在以前总是欲求不满如今却再没碰过自己的人,他无法控制的胡乱猜想,是不是自己作为男人,连对易骁最起码的吸引力都丧失了。
人在脆弱时更容易否定自己,有天他瞥见镜中看着没什么血色的透着惨白的脸,看着因消瘦而下陷的眼窝和上额角处不短的一道疤痕,他伸手把镜子轻轻扣上了,之前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如今却嫌弃起这张让人生厌的病恹恹的脸,毕竟一睁眼,自己已经快二十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