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过来吃点?”荣亲王柔声问道。
江洺无动于衷。
荣亲王又劝道:“要是饿瘦了,昀儿会心疼的。”
江洺眼神微动,但还是恢复了平静。都快死了,就快脱离这个世间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荣亲王见他油盐不进,也无可奈何。
一旁的李暄一想到出去的事,又忍不住和荣亲王搭话:“您什么时候出去呀?”
“我过几天就出去了,殿下不用挂怀。”荣亲王知道李昀会去找证据救自己出去,就算是李昀失败了,自己先前在王妃那里也放了个宝贝能救自己的命。
李暄以为他这句话是挑衅,想暗暗讽刺自己困在这里出不去,但又拿不出证据公然指责他,便不着痕迹地瞟了他一眼。
荣亲王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对这个后辈是不是太冷淡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殿下呢?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这哪里是能由我来打算的!这由得了我吗!我想出去就能出去吗!若说方才是怀疑荣亲王暗讽自己,李暄此刻就是真的确定他在挑衅自己了。
“只怕我到时候出去了,王爷还被困在这里,倒叫我这个做晚辈的难为情啊。”他压着怒火,阴阳怪气道。
荣亲王记得方才两人明明聊得很融洽,不知为何两人又唇枪舌战了起来,但他同样不甘示弱:“不劳殿下费心,我出去得铁定比殿下早。”
李暄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反击回去,却被外头的一阵声响打断了。
荣亲王和李暄都不约而同地向外张望,只有江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江洺抱腿坐在牢房一隅,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身形。
夕阳穿过窗子洒进来的光线笔直地落在牢房之中,将牢房均匀地划分为两个部分,一半光明,一半阴暗。而江洺正陷在那阴暗之中。
夕阳缓缓落下,地上的阳光也渐渐随之挪动。他眼神呆滞看着那分界线慢慢地远离自己,看着包裹自己的黑暗是如何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仅剩下的光明的。
来的是李昀。
愁眉苦脸的宗人令跟在李昀身后,看到荣亲王后更是一脸幽怨,似乎在怪罪他为何没有好好管教儿子。
“父王。”李昀先是向荣亲王行了个礼。
荣亲王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脸上装满了希望,以为他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清白了,这趟是特地赶来接他回去的。
谁知李昀行完礼直起身就朝旁边牢房走了去。
“钥匙呢?”李昀看向宗人令,“劳驾,我要跟他说几句话。”
江洺这才舍得抬眼看向李昀,他直立于阳光之中,光鲜亮丽,就像刚见面时的样子。
江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炽热无比,怕被烫伤似的连忙收回了目光。
宗人令本就不是什么严于执法的官,平日里经常在各大官员之间周旋,是个十足的奸佞小人。一听到李昀要牢房的钥匙,他一面不敢得罪这位世子殿下,一面又怕李暄说出去之后上头会责怪下来,就瞅了瞅一旁的荣亲王。
“给他吧,有什么事我替你担下来。”荣亲王明白宗人令的意思。他现在可是亲眼见识了民间说的什么叫有了男人忘了爹。
等李昀进了江洺的牢房,又让狱卒锁上了门:“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李昀走过去坐在他边儿上,慢慢地伸手将他圈进怀里。
“我都知道了。”李昀用下巴宠溺地蹭着江洺头顶的软发。
江洺没什么反应,只是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那个叫覃文山的,他说……”
“你别说了。”江洺低声说道。
李昀止住话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
“你什么都不知道,远不止这些。”江洺说,“娘亲安葬之后,父亲带着我游历山川,就是为了看这人间百态。人性的丑态、心底的邪恶、最不堪的欲念我都被江海峰逼着见过。”
李昀静静看着他,听他继续说那些年的艰难。
“杀人分尸,藏尸食尸又算得了什么。上一刻还在说着多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下一刻就能易子而食;还有无数为了自己私欲害死数十民众的官员;恩将仇报致人满门抄斩的更是数不胜数……整个人世间都是扭曲的。”
“我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蛆,什么肮脏的东西都在我眼里汇集,简直令人作呕。”江洺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我央求我爹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但他说身为他的儿子不能这么……”
江洺眼光放空,无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你不是问我,我爹是不是尚千聊杀的吗?”
李昀将他搂得更紧。
“我一直都知道,在尚千聊递给我爹船票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那条船会出事,”江洺突然笑了,“但是我没阻止他。”
“在他拿着包袱上船的时候我甚至都能看到他是怎么死的。”江洺又笑了两声。
李昀心疼地看着他。
江洺偏头温笑着看向李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就在你从转角处拐过来的时候,当时你还没看到我我远远地就瞧见你了,你意气风发地向我走过来,脸上带着恣意的笑,那时候真好啊,我就像看到了光一样。”
“你从小养尊处优的,多少人护着,什么脏东西都没见过吧,那么干净,那么纯洁——而我就像从地狱里边爬出来的,肮脏、龌龊在我身体内部涌动,连骨子里装满了黑色的垃圾,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却截然相反呢……”
李昀打断他:“不是的江洺,你有没有发现,在你遇见我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江洺没有回应,只是觉得有些冷,而李昀身上暖烘烘的。
“听我的,好好活下去好吗,就算是为了我。”
江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邪恶之中浸泡得早已经麻木的心,但每次在李昀面前总能被微微触动起来。
他也曾经有过活下去的念头,但只一瞬间就被扑灭了。
“我答应你,以后会更加不一样的,好不好?”
沉默了许久之后,“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李昀喜不自胜,在江洺唇上狠狠啄了一口。他又从隔壁荣亲王那里要来了两床多余的棉被,铺好之后又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羹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我得去趟荆州,就算夏临堂被灭口了,楚临风也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李昀正色道。
江洺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初我跟尚千聊去找他的时候曾经避开尚千聊有意无意地暗示过他要留下点什么东西,他为了他儿子应该会留一手。”
李昀了然。
“我会想办法救你。”他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江洺嘴角带笑,眼里又露出了难得的光芒,一路目送着他离去。
从他自俞淑英逝世以来,寻死的念头就一直在他脑中徘徊,时而会强大到占据他的整个脑海,时而又变得像轻烟一般虚无,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存在,从来没有被抹杀掉。
只不过被他埋得很深。
其实这段时间跟李昀相处下来,江洺已经很久都没有注意过那些念头了,心里也已经渐渐萌生出了一种求生欲‖望,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
但是计划终究还是计划,他和尚千聊本不应该在这个世间存在,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况且,他也想看看自己堕落到黑暗的最深处时,对方会怎样一把把地自己拉起来。
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有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毕竟我们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我不相信感情,但我相信你。
☆、免死
翌日一大清早,林总管兴冲冲地跑进宗人府大门口。
因为他是荣亲王的人,狱卒收了银两意思意思就让他进去了。
“王爷,”林总管伏在牢房的栏杆上,一脸悲戚,“世子他把那宝贝给拿走了!”
荣亲王还缩在被窝里头,他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问:“什么宝贝啊?他要拿就拿去呗。”
“是那个啊!王妃手里那个能救您一命的宝贝!”
荣亲王突然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就蹦到林总管面前,他瞪大了眼睛问:“王妃给他了?”
林总管道:“昨夜他与王妃在房中待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攥着那东西。”
“然后呢?”荣亲王焦急道。
“世子先是去了趟进酒那儿,然后又带着凌鹰去了荆州。”林总管一五一十地交代道。
李昀和凌鹰路上一刻都不敢停下,连夜火速赶往荆州,生怕路上又会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们牵着马到处问路,好在夏临堂此人在当地还算出名,没多久就到了他家门口。
“有人在吗?”凌鹰弯起指节敲了敲门。
许久都没动静传出来。
凌鹰回身看了看李昀,李昀目光慢慢黯淡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从墙头一跃而入。
院子里整洁得很,只一眼便看出来主人家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