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何公公大声喝道。
李昀这才发现将江洺带过来简直就是一个错误,他死死地盯着江洺,生怕他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皇帝眼底发红,不知是被咳的还是被江洺气的,他看向江洺:“你很好。”随后弯下腰吐出了一口血沫。
江洺无畏地迎着他的视线,眼里笑意满满。
大殿的人都有些惊讶,没想到皇帝的咳疾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但何公公却早已习惯,他连忙指示小太监们井然有序地做好本分的事:一个小太监们轻轻拍着皇帝的后背,一个正在擦拭地上的血迹,一个奉上了干净的丝帕,还有一个递上了一杯水。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足以支撑太久此时这种耗费体力的时刻,于是便草草做了安排。
“朕相信皇兄是被江洺尚千聊陷害,但还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皇兄的清白,”皇帝没敢看荣亲王,“还请皇兄暂时先进宗人府住几日吧。”
皇帝一抬手,殿外立刻就有侍卫进来请走了荣亲王,留下泪眼汪汪的王妃。
“尚千聊暂且关进大理寺,容后处置。”
另一批侍卫进来押走了尚千聊。
“至于你江洺,”皇帝恶狠狠地瞪着他。
李昀正要起身说话,却被王妃一拦。
王妃重重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关进宗人府,朕要从长计议,亲自处置!”皇帝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江洺微微一笑:“陛下保重龙体。”
侍卫带走了江洺,他一直都那样淡淡地笑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结果,走时甚至没看李昀一眼。
李昀草草告退,冲出乾清宫来到江洺面前拦住他。
外头没有风,依旧阳光明媚。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李昀哑着嗓子问。
江洺依旧是笑着:“殿下是说哪一句?”
李昀突然钳住江洺的手臂,眼底发红:“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遍,而江洺每一次都能给他不同的答案。
他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足以撼动对方那颗淡漠的心,但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金灿灿的日光打在李昀脸上,但他此刻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但求一死。”李昀听见江洺这样回答。
他说得那样轻松,轻松得就像从未将李昀放在心上。
☆、无题
凌鹰自从李昀他们被紧急叫进了宫,就一直靠在宫门口的大柱子旁等候着。
直至过了三个时辰,他忧心如焚,正担心着里头出了什么大事,转眼就看到李昀失魂落魄地从里面出来,后面还跟着泣如雨下的王妃。
“殿下?”凌鹰焦急地迎上去问道,“您这是怎么了?江公子呢?王爷呢?”
李昀双目无神,嘴唇发白,如行尸走肉一般缓慢地朝前走着。
王妃小声啜泣道:“别问了,回府说。”
凌鹰虽心里满是疑惑,但也知晓此处不是能议事的地方,也就听王妃的点了点头。
马车在街路上颠簸飞驰,隔开了外头路人指指点点的流言蜚语,给马车内留出了一个清明的小天地。
众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李昀惙怛伤悴不发一言,王妃额蹙心痛泣下沾襟,小丫鬟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凌鹰自然也不敢说话,他在这诡异又压抑的环境之中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把这好好的一家人变成这样?
在行至一个交叉路口时,马车倏然停下,听声音似乎是碰上了什么人。凌鹰顿时感觉获了救,正要打开车门一探究竟,那人却先跃了上来。
“殿下?”进酒到了,他看了看马车内的气氛似乎不太正常于是转而又道,“我去王府门口等你。”
进酒关上马车门的那一瞬间似乎瞧见了凌鹰那极尽幽怨的眼神,看起来活似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
进酒:“?”
进酒没多想凌鹰是怎么回事,他脚尖朝地上轻轻一点使用轻功跃上街旁居所的檐角,又继续朝王府的方向飞去。
不一会儿王府门口的沈清雨见进酒回来了便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他们快回来了,”进酒道,“但是只有世子和王妃两个人。”
“都说了让你在这儿等,过去了也指定帮不上忙。”
进酒垂目,“只是担心。”
沈清雨心里头越发焦急,但就算有满腹疑问也只能暂时搁下。
一辆马车从街角处转出,随后又朝他们驶来。
马车一停,李昀首先从里头跳了下来,他面色苍白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丁点儿情绪在里头,更不带半点平时的嚣张跋扈。
凌鹰也随后跳了下来。他正等着李昀说点什么,没想到李昀又一转身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王妃扶了下来。
王妃此时已然调整好了心态,她气定神闲、端庄优雅地在李昀的搀扶下下车来,只是眼圈有点肉眼可见的红。
没多久,一行人都围着一张圆形大桌子坐在了王府里厅之中。
除了王妃外,其余人的视线都落在李昀面上,渴望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就在凌鹰以为这种尴尬的境地要从马车延续到这里的时候,李昀开口了:“我要去一趟荆州,进酒留守在京城替我照看好一切。”
进酒虽然不知道李昀为何这样安排,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皇帝说了,要替父王脱罪还缺个证据,”李昀看向王妃,“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将那个夏临堂带来。”
王妃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地看了看他。
后者又细细道:“皇宫里有翠萝看着,有什么大事会想办法送消息给杜无言;朝堂里有沈尚书震着,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皇帝身边,何正虽明面上不帮我们,但有什么事我相信他也会替我们先劝一劝皇帝。”
众人点点头,仔细地记下了。
除去荣亲王,还有一个江洺。
众人又洗耳恭听,等着李昀继续说救江洺的压轴计划。
可李昀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扶着桌子起身,艰难地开口道:“就先这样吧。”说完便回了自己的世子别院。
“怎么回事呀?”沈清雨耐不住性子问道。
众人先是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妃,乞求她给一个答案。
没想到王妃也起了身,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众人顿时又齐刷刷地看向凌鹰。
凌鹰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我比你们更想知道怎么回事!”
太阳在薄云的遮挡下变得稀薄无比,所剩无几的光芒挤出云层飘飘然洒向地面。
李昀来到了世子别院,无意间瞥见回廊顶篷上多了一个燕子窝,窝里的燕子宝宝正饿得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湖边的花丛也已经换上了新种,刚刚移植过来的一株株花开得正艳。
这些应该都是康子的杰作。
可是自己千方百计想哄着的人已经不在了,他竟然跟自己说他一心求死。
这人的心可真狠啊。
李昀的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呼吸一口都变得艰难无比,浑身都疼。
李昀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只觉得喉咙极痛,痛得好像全身上下只有喉咙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泪花晕染下,他朦朦胧胧地似乎又瞧见了江洺在不远处温笑着摆弄花粉,李昀呼吸一滞欣喜非常,可是没等他抬步过去,一眨眼间江洺又不见了。
茫然无措,不知作何。
李昀不想再看到那人留下的痕迹,他退了几步后又惊慌失措地转身,想要远离这个充满他回忆的地方。
可是一回头就看见了王妃,李昀突然间超前几步抱住了她:“娘……”
王妃也伸手搂住了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哄道:“没事啊,昀儿。”在一个母亲眼里,孩子多大都是孩子。
“他怎么对你说的?”王妃心疼地问。
李昀咬着牙说:“他说他一心求死,他自己都不想活着,连我开始怀疑能不能留住他。”
王妃顿了顿,又道:“一心求死也是有求死的原因的。”
李昀茫然地看着她。
“记得你外祖母么?你外祖父在外花天酒地从不顾家,日久天长地她就心灰意冷了,若是你祖父当时也能好好陪陪她……她也不会一束白绫悬梁自尽。”王妃无尽叹息。
“还有你小舅,他多年在外漂泊,做生意做得倾家荡产,当时若有人能鼓励他几句,他也不至于万念俱灰投了海。”王妃眼中尽是凄凉。
李昀垂目不语。
王妃继续语重心长地劝:“人的心死总是有原因的,你要是真想救他就放手去找出究竟是为什么,再给他点一盏明灯支撑他活下去。”
“昀儿,时间不多了,他在宗人府里凶多吉少,终究被皇帝赐死的。”
李昀突然睁开眼睛,里头又燃起了久违的亮光,“我要去救他。”声音不大但是不容置疑。
他挣脱了王妃的怀抱,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别院门口,临走前还托风传来一句话:“谢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