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走过去弯下腰为他们痛快地拔出了嘴里的麻布,对着其中一个微胖的男人假笑道:“我似乎在中书省里头见过你。”
那人嘴巴被撑开了一晚上,现在一下子被摘了麻布,下半张脸都酸痛得很,他们大口喘着气,嘴里还流出了好些口水,张着嘴张了好久才合上。
李昀和江洺也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一句也不催促,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那个微胖的男人缓过来之后一直在骂骂咧咧,另一个稍微精干点的却低头做小一言不发。
“我乃中书省起草皇帝诏令的文官,靠自己的真才实学赚着银两养家,而你一个李昀占着皇族宗室的身份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吃着天下人民的血汗钱,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微胖男人大喊道。
李昀呵呵大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一个文官,三更半夜不在房里研墨做文章,潜进我府上来做什么,你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那男的想起方才有人说他偷东西就气不打一处来,呸了一声,“我就是饿死也不来偷你家的东西。”
“那你干什么来了?”李昀讥笑道。
微胖男人看了一眼另一个精干的男人,瞬间就蔫下去了,张了张嘴也不说话。
李昀也不逼问他,转头看了一眼江洺。
“本官乃朝廷命官,就算是到你家偷东西来了,你也不能滥用私刑将我就地处决!”微胖男人依旧不屈不挠。
李昀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嘲弄地笑着:“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李昀又问。
微胖男人哼了一声,怒目圆睁道:“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亮是也。”
“姓杨,”李昀若有所思,“呵,隋朝余孽。”
江洺:“……”
杨亮、精干男人:“……”
江洺深熟李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只是捂嘴忍了忍笑没有太过吃惊,也没注意到李昀说完话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的笑颜看。
但那两个中年男人却是第一次同李昀近距离地打交道,听了这话惊讶过后还以为他手头上已经准备了什么假证据要污蔑他俩谋反。
杨亮顿时被吓得再也鼓不起劲了,现在低着头偷偷瞥了一眼旁边那一位,小声道:“麟山,怎么办?这么大的锅我可背不起,昨天接任务的时候上头也没说怎么应对这情况啊。”
郑麟山眼睛乱转,心里一团乱麻,细细思索着李昀会如何构陷他们谋反。
“现在可以说说,你们干吗来了吧。”李昀笑里藏刀地看着他们。李昀说的瞎话也就只能唬住他们一小会儿,过了时间待他们回过神来了,就没什么效果了。
郑麟山咬牙切齿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是吞云会的人,既然是吞云会的人又怎么会这么怕死,有什么手段就只管使出来,我们也不怕你!”
“对!不怕你!”杨亮附和道。
郑麟山:“……”
李昀干笑道:“那我是必然不能从你们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那是自然。”杨亮哂笑道。
李昀点点头,没看杨亮,沉思了一会儿直接对郑麟山说道:“那替我给王晏带句话,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不等郑麟山回口拒绝,李昀又冷道:“如果连这点事儿都不能办,那我留着你们也没用了。”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拿性命做威胁,郑麟山先前也听过李昀的一些荒唐事,知道他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会办到的。”
李昀暗笑,拉着江洺转身向外走,“安分点儿,再在这儿继续待几个时辰吧。”
☆、回门
李昀虽是让郑麟山给王晏带了话说要见他一面,但王晏到现在也还没有派人来回口信,想必王晏也还在斟酌考虑,又或者是尚千聊在一旁颠倒黑白诟病李昀,使得王晏对他的偏见越来越大。
“你是想提醒王晏尚千聊并非表面这么简单,还是想顺带着把我的身份我的家族也一起抖搂出去?”
江洺跪坐在矮桌前,摆好了手里的器具准备焚香。
“你想我如何做呢?”李昀展颜一笑,反问道。
江洺握着火箸往铜香炉里加了少许特制的小块炭,又用银匙舀了几勺香灰掩埋住炭块,似乎不怎么在意地说:“我能左右殿下的心思?”
李昀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那娴熟的动作,笑眯眯道:“我本是不想问你这些敏感的事怕影响你我二人的感情,但是此刻既然你主动提出来了,我就趁机问问。”
“你跟尚千聊到底什么关系?”李昀视线上移到江洺的脸上,细细地捕捉着他的表情。
江洺用火铲轻轻地按压铜炉里的香灰,脸上还是淡如清风的模样,“殿下的人不是很厉害,什么都能查出来么?”
“我查出来的跟你主动告诉我的,”李昀轻笑出声,道,“又怎么能一样?”
“不过我确实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你,”李昀收回笑意,看着江洺正色道,“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术?”
江洺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笑出来,他摇摇头将火铲插回箸瓶里,重新拿起火箸在香灰中戳了几个孔,又拣起几片银叶子盖在小孔上头。
李昀像小孩一样闹脾气道:“你笑什么?”
“我怎么记得我比殿下还大了两岁,所以应当是我先有了这副皮囊,然后殿下才有的。照这样说,不应该是殿下长得像我么?”江洺缓缓道,语气里带了一丝淡淡的苦恼。
李昀撇了撇嘴,不悦道:“那我们长得像也必定有原因,你且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江洺握着火箸拾了些许香料搁在银叶子上头,盖上了炉盖,慢慢等着炭块的温度传到香料上。
“现在我与千聊闹僵了,出了王府等于是死路一条,我在此刻这境地还能不与殿下一条心?殿下又何必千方百计地试探我?”江洺苦笑着说。
李昀听了后看着他冷笑一声,“你毕竟是李崇唯一的后人,也是这场计划的核心人物,难道知道的会比我查到的少?”
“我理解殿下,要是换我我也不信。”江洺温和地看着他,“但事实就是如此。”
看着李昀皮笑肉不笑的嘴脸,江洺叹了口气,屈服地说:“那天我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也跟殿下一样震惊,我确实不曾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人跟我长得如此相像。”
“至于尚千聊,他是我父亲收养来的孩子,算是我弟弟。”说完江洺挑眉看了看李昀。
李昀阴笑,心里觉察到江洺只讲自己已经查到的消息,别的一概不提。
“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江洺道,他起身抱来了一把气色绝佳的琴。
“或者殿下将自己查到的消息跟我一一说明,我也好替殿下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昀听了讥诮一笑,知道江洺这是在探自己的底,心里不断腹诽着江洺这只老狐狸。
江洺将琴小心放在矮桌上,瞥了一眼李昀。
见他不愿意说实话,李昀也没有继续问其他的,只是在费着心思想如何让江洺开口。
“你既然跟尚千聊他们不是一条心,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李昀问得直白,“若不会损害王府的利益,我可以帮你。”
江洺不回话。
香炉里开始传来一阵淡淡的香味,渐渐地在房间里面弥漫开来。这熏香的味道香而不腻,只是一股清新甘甜的味道却不显得浓重,让人闻了还想再闻,就连不懂香道的李昀也知道此香绝对是上品。
“噔”地一声,江洺拨弄了一下琴弦,将沉浸在熏香世界里的李昀拉回到现实。
“这是什么香?”李昀揉了揉鼻子,疑惑地问道。
江洺瞅了他一眼,继续低头调音,“清远香,殿下不喜欢?”
“清远香?我怎么没听过?”
江洺道:“我略通香道,这是自己配的。”
李昀蹙眉看他。
“读书人用来静心的玩意儿,我也懂一些,殿下何必奇怪。”江洺淡淡道。
“没有,只是觉得这香味道还不错。”李昀笑着说。
江洺不以为然,戴上护甲后开始认真弹琴。
琴声悠扬宛转,有如高山流水,不绝如缕,又如霁月清风,灵动九天。
李昀出神地看着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他看出此刻江洺弹琴时候的模样不如方才焚香时候的适意自然。
琴声悠悠,传到了外头,在院子里不断回旋激荡。
无限残红著地飞,溪头烟树翠相围。
花色渐褪春将暮,春分过后,红花渐渐稀少,绿茵渐渐繁盛,又快到了暮春时节。
冷风不再刺骨,而是变得微凉,拂面而过也只是给人留下清爽的感觉。
这一天是进酒携沈清雨归宁的日子。虽说王府不是这夫妻俩归宁之地,但他们回沈府得路过荣王府门前,从沈府出来之后也便去了王府一趟。
李昀正在膳堂里边用着糕点,一听说进酒带着沈清雨回来了,就放下筷子高兴地一笑:“别忘了去跟王爷王妃说一声。”
李昀走到会客厅,对进酒开玩笑说:“没想到这次见面你竟成了王府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