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之后,进酒如实向李昀禀报。
“属下觉得,那道观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地方,后面的暗宅可能才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李昀拣了一块豌豆黄丢进嘴里,“吞云会的据点?”
进酒一愣,与江洺联络的人的确极有可能是吞云会的人,但也没有什么证据,就这样认为是吞云会未免太草率了。
“深夜让凌鹰带人偷偷去打探一下,别被人看出是王府的人。”
进酒领命。
翌日清晨,李昀又请了章益和江洺来云水室鉴赏字画。
三人在花鸟室品茶片刻,李昀又吩咐下人从花鸟内室取出米芾的《蜀素帖》献给章益欣赏。章益舌桥不下,难以相信《蜀素帖》这等遗世的宝物竟会落在李昀手中。
章益虽不至于到醉心书法的境界,但书法字帖难免都是文人墨客的心头宝,何况米芾又是他最喜欢的书法家。平生有幸能见到米芾的遗世佳作,章益心里真是又惊又喜。
李昀这次真是准确地掐中了他的喜好。
接过诗帖之后,李昀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摊开来,生怕被自己碰坏了。但这副姿态在江洺的眼中却矫揉造作得很。
章益如获至宝,大喜过望,“我竟有福能见到米元章的真迹,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是陛下赏赐父王的,我只是借花献佛罢了,”李昀朗声笑道,“老先生若喜欢,这花鸟室您可以随意进来赏玩。”
章益受宠若惊,喜出望外,道:“这……殿下对小老儿如此厚待,小老儿受不起啊……”
“老先生别再说这些话了,快来品鉴一下米元章的名帖。”李昀道。
章益听了顿时将方才的羞赧抛之脑后,一心扑在字帖上头。
《蜀素帖》上头的字结构奇险率意、灵动变幻,字形秀丽颀长、袅袅婷婷。用笔挥洒恣意、随性洞达,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
“米元章用笔喜八面出锋,变化莫测。此帖用笔多变,体态万千,正是他的真迹没错啊!”章益感慨道。
李昀一笑,转头见江洺还是表情平淡,忍不住问道:“江公子觉得呢?”
江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丝织物吸水性弱,不宜运笔,也只有米芾这样的书法大家才能写出这样的境界。”
“此贴被誉为天下十大行书之一,排行第八,当之无愧。”江洺走近细看,读书人的性子在他心底萌动,这才无奈感叹道。
李昀想了想,道:“行书虽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但我更喜欢徽宗赵佶的瘦金书。”
旁边的康子闻言没等李昀吩咐,就转进内室寻了《秾芳诗帖》出来。荣王府的云水室广收古玩书画,纲罗画师,有不少名人真迹。
李昀又轻轻地将诗帖摊开在桌上。瘦金书是书法史上的一项独创,字体瘦直挺拔,侧锋如兰竹,横画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已近行书。
章益觉得有米芾佳作已是难得,没想到还存了宋徽宗的真迹,心中震惊得很。
“此贴瘦金书法笔致劲健,为赵佶瘦金书代表作。”李昀道。
章益走近眯眼仔细一看,“起结体疏朗端正,下笔尖而重,行笔细而劲,整体道丽瘦硬。真不愧乃瘦金书佳作啊!”
“可惜宋徽宗的书法和绘画作品,传世的不很多,只字片纸都非常珍贵。千百年来有无数临摹托名之作,然得其骨髓者寥若晨星。”李昀无声叹道,眼中流露出些许遗憾。
江洺道:“瘦金书银钩铁划、屈铁断金、仙风道骨、其瘦且硬,徽宗乃天之骄子,一代帝王,能写出这样正气凛然的字在情理之中,但他人多数出生于草莽之间,一生为养家糊口奔波游走,性情与徽宗大有不同,又怎能达到与徽宗相同的境界?”
李昀眯眼一笑,道:“在下不才,临了几年徽宗的帖子,虽不至于成为名家,倒也觉得真有几分瘦金书的影子。”康子会意,连忙去备来纸墨笔砚。
“想不到世子殿下在书法方面还造诣颇深,练的还是这种最难习的瘦金书。”章益夸赞道。他前两日已经对李昀的印象大有改观,但也想不到他还对瘦金书有所研究,现在对他更是赞不绝口了。
李昀不接话,转头问江洺:“江公子呢,最善什么书?”
“在下比不上殿下,竟能习得瘦金书,但通用的行书还是练了几年的。”江洺温和一笑。
旁边的章益大笑起来,“随之的行书是我所教,虽比不得王羲之米元章之大家,但也比一般人写得好看。”
须臾,李昀在宣纸上聚精会神地写起了瘦金书。他写的是千字文,章益一看头一个字“天”便觉气势奔放,笔力劲健。
没多久,洁白的纸上被李昀大施拳脚,坐落着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字。那些字中部收紧,四方舒张,形成内紧外松之势。字体、线条偏瘦长,好似长锋的竹叶;捺犹如鹤形,整体又有兰竹之气。
与其说那是一份书法作品,不如说它是一幅画作。
不仅章益,就连对李昀深有成见的江洺都有些许叹服。
待李昀写完一张纸,章益终于忍不住赞叹:“世子对瘦金书的造诣果真非同小可啊,何止胜于其他同习瘦金之人,甚至都有了几分当年徽宗的气势。”
李昀笑笑,一边欣赏自己的字一边道:“老先生过赞了。”
李昀换了一张新的宣纸,请江洺上去书写,江洺也不推辞,拿起笔蘸了砚台上的墨水就开始酝酿情绪。
江洺与李昀不同,他写的是行书,行书介于楷书与草书之间,字迹行云流水,灵活舒展,隽秀有力。娇若惊鸿、婉若游龙,字与字之衔接恰到好处、连接自如。
若说李昀的字是一幅传神的兰竹图,那江洺的字就是一幅绝妙的山水画。
一纸书罢。不等江洺放下笔,章益就捋了捋胡须,点点头:“不错,随之的字一直是我学生之中最佳的。”
江洺写的也是千字文,虽然内容与李昀一样,但两者风格不同,放在一起倒有一番别具一格的风味。
“行书简便,可用于日常书写,但殿下的瘦金却书写困难,用于日常书写却多有不便。”江洺道。
李昀摇摇头,道:“我的日常书写用的就是瘦金,非瘦金不作,非瘦金不写。”语气里带了几分笃定。
江洺低头,看着李昀的瘦金书若有所思。
“殿下这话倒颇有一番高洁雅致之意,为人做事都讲究得很,不肯屈就做小。”章益笑道。
李昀不搭话,一笑而过:“只是习惯罢了。”
江洺不置可否。
李昀又来了兴趣,笑着问江洺:“江公子,要是将咱俩的笔墨拿去街头变卖,你说谁的那张能卖到更高的价钱呢?”
江洺听了蹙了蹙眉,“这两幅书法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我也难以下定论。”
……
京城另一边就没有王府里的这样祥和了。
昨日进酒跟着桂香寻得了道观,后又跟着那一男子寻到了一处暗宅。李昀知道后又派凌鹰带人趁着夜色前去暗暗查探一番。
夜色坠落,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将天与地无差别地衔接在一起,世间万物都无情地被包裹在其中,显得昏暗无比。
街上的民舍早已灭灯,百姓们也都在床榻上就寝歇下。乌天黑地,万籁俱寂,只有深巷中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
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檐之上,竟有几个黑衣人在飞檐走壁,像猴子一般地灵活敏捷。他们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跳上跳下、时隐时现,最终无声地归入黑暗,隐匿不见。
凌鹰身袭黑衣,脸上蒙着黑布,背上背着长剑,腰间别着短刀,全副武装地带着三名轻功了得的下属潜藏在檐背上。
凌鹰目光如炬,眼神锐利地盯着那暗宅。宅子的大门紧闭着,许久都不见有人出入,凌鹰想只身进入一探究竟,但又怕里头有什么机关牵动,会不小心惊醒藏屋内的人。
一直到第二天天色一亮,宅门才终于打开,里头走出了一个人。
他目光一凌,只觉此人眼熟。
☆、道士
凌鹰定睛一看,虽那人遮挡着脸部,但从身形走姿来看,正是楚临风不会有错。
他呼吸一滞,心里想着真是冤家路窄,正想出去报前几日的毒马之仇。但凌鹰又转念一想,若是就这样出去与那人打一架,必定会坏了李昀的大事,楚临风背后乃是吞云会,权势极大的机构,轻易不能动。
凌鹰冷静下来,这才按捺下与他一较高低的欲望,憋着一口气静静地看他离开。
凌鹰抓住线索后就立马潜退回府,正打算去向李昀报告消息,但看到云水室里三人在舞文弄墨、品鉴书法,又不好直接进去打扰。
凌鹰灵机一动,叫下人喊了进酒出来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若当真是吞云会的人,这次可就踩着他们的据点了。”进酒思潮起伏,心里叫好。
凌鹰握着水杯子喝了口热水,点点头同意道:“正是,因此我才不敢打草惊蛇,一方面怕他们丢车保帅弃了这一处据点,一方面怕上头的人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