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讲于在心里默念。
从陵园回市区,三个人一直默不作声,快要到周权住的地方了,赵欣蕙打破沉默:“儿子,今天去跟妈妈住好不好?”
“你家还有个孩子,不方便。”周权说。
赵欣蕙立马怒了:“你……”
“别吵。”周讲于说。
两个人顿时闭了嘴,周讲于说:“我书包还在我爸那里。”
周权看了赵欣蕙一眼,开到前面路口停了车。
赵欣蕙喊:“儿子……”
“儿子,等下想吃什么?”周权若无其事地打断。
赵欣蕙恨恨看他一眼,提着包下车,关门的时候狠狠一摔。
车子继续往前开,周权问:“吃什么?”
“不想吃,想回去了。”周讲于靠在座椅上闭了眼睛。
周权叹了口气。
回到周权家,周权问:“先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周讲于坐到沙发角落:“你先洗,找个充电器给我。”
周权无奈,但是他现在万事都依周讲于,只好放下东西,先给他找了个万能充,进浴室去洗澡。
周讲于把电池抠出来充上电,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有点等不及。
他知道谢呈会从兰姨那里听说消息。
从悲伤里平静下来之后,其他情绪终于挤进胸口,他慌张起来,他担心他会担心。
座机在沙发另一头,周讲于实在累得慌,正咬牙准备起身,转头看到周权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周讲于拿起手机,冲浴室喊了一声:“爸,我用一下你手机。”
里面周权随口应了,周讲于开始拨谢呈的号,刚刚按了两个数字,突然进来一条短信。
短信的标志显示在屏幕中间,打断了他摁键的进程。
周讲于想退出界面,但是周权手机的确认键和返回键跟自己的相反,他习惯性地按右边,按下去却打开了短信。
人僵了足有一分钟,周权突然忙慌慌从浴室里出来,说:“儿子我手机坏了,你用座机!”
周讲于看他一眼,晃了晃手机。
周权笑了笑:“打完了?”
周讲于不应,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他缓缓站起来。
周权意识到不对,一手拉着浴巾匆匆上前,周讲于猛地扬起手,把手机朝着电视机摔了过去。
咚一声响,电视屏幕上出现一条裂纹,手机啪一下落在地板上。
周权像是被他吓到,愣在原地。
周讲于目光阴冷,末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死的怎么不是你?”
他说完提起书包,把前两天换下来的校服塞进去,一把抽出充电器,甩开周权拦过来的手,大步走到门口拧了门把手。
跨出去的同时他立即回手,在周权冲上来之前,狠狠甩上了门。
砰一声巨响,灰尘从门框上落下,飘飘洒洒,一点力量也无。
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周讲于最后掏出硬币,上了公交。
刚才只充了几分钟的电,他把电池按回手机里,扣上后盖开机,连通讯录都没按出来,手机又自动关机了。
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掉的屏幕,周讲于把手机揣回包里,望向窗外。
旁边有个女孩儿观察了他好长一段路,在车重新开动的时候笑问:“弟弟,高中生还是大学生?逃学出来的?去哪儿玩儿?”
周讲于垂眼看她,半晌说:“没逃学,埋死人去了。”
那女孩儿一愣,公交刚好到站,周讲于下了车。
好几年没回过这小区,但是里面的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周讲于循着记忆里的路,到了从前住的地方。
按过门铃之后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赵欣蕙一手抱着个正在大哭的小孩儿,一手把着门,惊讶地问:“儿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在你爸那儿?”
周讲于没进屋,闻言看了那孩子一眼:“那我走了。”
“别别别,快来快来。”赵欣蕙让开他进屋。
这是周讲于第一次见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算起来应该三岁了,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只是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见周讲于正在看自己,小姑娘停下嚎啕,大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高大的陌生人。
赵欣蕙有些局促,说:“你饿了没?家里阿姨买东西去了,妈先给你煮碗面垫一垫?”
“饿了。”周讲于说。
小姑娘在赵欣蕙怀里扭了扭,说:“妈妈,我也要吃面面。”
“好好,吃面面。”赵欣蕙哄着。
客厅很宽,中间一半被圈了起来,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泡沫板,里头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赵欣蕙把孩子放进围栏里,起身欲言又止地看着周讲于。
“你去吧,”周讲于说,“我给你看着她。”
赵欣蕙点点头,小声说了句“她叫可可”,回身进厨房。
可可趴在裹着泡沫的栏杆边,依然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讲于。
周讲于把万能充插到门边的插孔上,立在原地看了小家伙一会儿,随后蹲到她面前。
兄妹俩互相打量着对方,没一会儿可可抓了个玩具咬进嘴里,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周讲于突然觉得她有点好玩儿,扯了一张纸巾去给她擦脸:“怎么三岁多了还要流口水?叫哥哥。”
“哥哥。”可可清脆地喊。
过了半晌,可可丧失了对周讲于的兴趣,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踩在一个恐龙玩具上,身子摇了一下站不稳,往旁边摔了去。
这一下其实不会摔疼,但是下一秒她就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讲于被这哭声震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去拉她。
赵欣蕙闻声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可可半躺在地上大哭,周讲于正拽着她一只胳膊。
“周讲于!”赵欣蕙喊了一声,“不能那样拽她!”
她匆匆跑过来,跨过围栏把可可揽进怀里,周讲于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打开了。
周讲于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看到周讲于也没招呼,只是大步走过来,问:“可可怎么哭了?来爸爸抱。”
周讲于直起腰。
赵欣蕙有点着急,小声对那男人说:“你先出去,明天再回来。”
“为什么?”那男人说。
赵欣蕙闻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压着声音:“我不是跟你说过……”
男人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笑看着周讲于:“是小于啊,叔叔没住这儿,我这就走,你好好跟你妈妈聊聊天。”
周讲于冷眼旁观了这一场,实在忍不住想笑,心觉自己的人生比电视剧还狗血。
“不用了。”他说。
他上前两步,从沙发上提起书包,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那屋子门开着,里面堆满了杂物,一个婴儿车格外显眼。
赵欣蕙上前两步想拦他,温声问:“宝贝,天都快黑了你去哪里?叔叔不住这儿,他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他等下就走。”
“对对对。”那男人附和。
可可闻言再次哭起来,大声说:“爸爸要去哪儿?可可也要去!”
周讲于笑出声来。
赵欣蕙一愣,抓在他小臂上的手却还没松。
周讲于后退一步,扒拉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的宝贝,别这样叫我了,以后也别去洛花找我,一辈子都别去,你跟周权都别去。”
他说完转身,到门口再次拔掉充电器,出了门。
“儿子!”赵欣蕙追到楼道里,“宝贝!”
周讲于腿长,几步就跨下了台阶,听到声音他抬头,母子俩隔着一整层楼梯对望。
半晌,周讲于平静地开口:“你们太无耻了,我以前想你们快点儿离婚,我现在觉得你们就该一辈子绑在一起。”
顿了两秒,他说:“谁也别想打爷爷的主意,谁打主意我杀了谁。”
夜深,谢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听兰姨说周爷爷今天就下葬,也不知道周讲于现在住在哪里,心情怎么样。
他一直捏着手机,四天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辗转了大半夜,凌晨时候终于有些迷迷糊糊,手指无意识地松掉,手机滑了一下,掉到枕头上。
谢呈惊醒,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一点半。
他闭上眼睛,正试图重新入睡,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这一回瞌睡彻底醒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谢呈立马接起来,“喂”字都没出口,就听到那头传来一个沙哑到了极点的,也是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
“谢呈,我马上就到洛花了。”周讲于说。
谢呈立刻掀开被子,伸手抓了毛衣。
☆、体温
已经快要到洛花镇,低头能看到不远处镇上的灯火。
周讲于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驾驶座上的人,小声说:“郑伯伯,对不起,让你大半夜送我回来。”
郑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说话的语气透着长辈的温厚:“没关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随时。”
“郑伯伯,是有一个事儿。”周讲于顿了顿,说,“我可能需要一个律师,不,不是,不止是律师。我还有一年才成年,可能还要有人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