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
谢呈站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心下顿时也跟着不忍起来。
冬日漫长,没有周讲于的冬日更显得漫长。
短信连着发了几天,有一天上午手机突然安静下来,谢呈才发现是欠费了。
但这一天是灶王菩萨的生日,家里忙着打阳尘,宣芳玲还在守铺子,兄妹三个得里里外外把家里整理扫净,一点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谢呈也就没来得及上街去缴话费。
连发了好些消息都没人回复,中午周谷安在睡觉,周讲于坐在廊下打了个电话,才发现谢呈停机了。
在花园里一个人晒着太阳,周讲于翻开收件箱,把里面满满当当的信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手机其实已经快要存不下短信,但是他一条也不想删。
百无聊赖,周讲于想了想,最后跟孙姨打了声招呼,自己出了门。
周谷安住的小区虽然在城郊,但是生活很方便,走出不远照旧什么都有,这两年西容发展迅速,要是愿意走远点儿,也就跟市中心差别不大了。
周讲于绕出小区,就近找到一家营业厅,进去说充话费,营业员一输号码立马说:“不好意思,这是外地号码,充不了。”
周讲于一愣,才发现自己只惦记着要找谢呈,都忘记了这茬儿。
他撇撇嘴,报了自己的号。
从营业厅出来时间还早,周讲于也不慌着回家。
西容他当然不陌生,且不说现在几乎每个假期都在这里,十岁之前本来也就是在这里长起来的。
难得有这样自己出来逛的时候,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条繁华的街边正好是红灯。
等灯的时候四下张望着,周讲于突然觉得西容跟记忆里的不太像,但是来来往往的车还是那么多,红灯的时间照旧那么长,行人依然那么匆匆忙忙。
仔细看了半天他才发现,是天空不一样了。
小时候住老城区,到处都是电线杆子,天空是被电线切割零碎了的,好像就算是一只蝴蝶在眼前飞过,那翅膀都能像拼图一样遮住天。
现在估计是在做市貌改进,线路都走地下,除非站在高架桥或者高楼下面,天空竟然能一览无余了。
只可惜这天再怎么宽阔怎么晴朗,看起来就是不如洛花的通透。
目光无意识地乱转,突然转向了街边拐角处的商场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
对面刚好变了绿灯,周讲于站在路口没动弹,后面有人说:“小伙子你走不走?挡什么道?”
周讲于往回踏,顿了顿,朝着商场门口走。
门口一男一女正在讲话,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周讲于直直走过去,最后停在离两个人三步远的地方,抱了手臂看人说话。
女人远看着成熟,近距离看起来不过是大学生的模样,正在撒娇:“我不!我就要去那里吃,你陪我!”
“妞妞听话,我等下还要去看我儿子……”男人一边哄着,余光却扫见一个颇有些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竟然还杵在旁边一动不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看戏似的。
男人心觉这人没礼貌,本想斥责几句,转过头来看到周讲于,那略带了怒意的神情瞬间定格在脸上。
周讲于笑了笑:“好巧。”
女人也看到周讲于,方才娇嗔的怒气不见了,笑意盈盈地问:“这位是?”
周讲于好整以暇地等着男人开口,半晌,男人才讨好似地笑了笑,喊了周讲于一声:“儿子。”
“嗯。”周讲于点点头,也不正眼看那女人,立即抬步,“我走了。”
周权忙慌慌跟上来:“儿子,你听爸爸说……”
周讲于马上停下了脚,转身:“你说。”
周权没想到他真会听自己说,反而噎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场面僵住。
后面那女人踩着细高跟踢踏着上来,伸手就要去挽周讲于的手臂,姿态亲切地喊:“周弟弟啊,弟弟好。”
“谁是你弟弟?”周讲于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错开她手,他在有些窘迫的周权和年轻美貌的女人脸上来回看,看了一会儿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是我爸资助的大学生是不是?”
女人望了周权一眼,周权忙说:“对对对,喊姐姐。”
周讲于嗤笑一声,指着自己:“你看清楚了周权,我他妈是个高中生,比你还高上半个头,你找的这女人都能当我女朋友了,你当我还才三岁还读《三只小猪》呢?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周权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像是想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周讲于收了嘲笑的表情,转向那女人,眯起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
女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出于对自己姿色一直以来的自信,也因为刚才周讲于那句女朋友的话,也就微微扬了下巴,刻意藏起面对出色异性时候天然的期待,状似高傲地睨着他。
周讲于看了半天,看到周权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礼貌地笑了笑:“后妈。哦不对,阿姨,问你个事儿成吗?你家面粉是不是不要钱?”
女人微微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反驳了前面的称呼:“谁是你阿姨?我才二十岁你说谁阿姨呢?”
周讲于玩味地笑,接着说:“你的脸跟脖子不是一个颜色哎。”
“你!”女人闻言气得脸通红,跺跺脚,上前一步,扬起手提包就要朝周讲于砸。
周讲于动也不动,只把手插进兜里,歪了头,闲闲地看着周权拦她。
周围渐渐有人围过来,周讲于也不在意,只满脸痛惜地摇摇头:“爸,我不得不说句实话,你这些年的品味真是一个比一个差,真的。算上我妈,现在是从珠穆朗玛峰直接到珊瑚海的新赫布里底海沟了,啧啧,太悲伤。你老了。”
他说完话,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周权追了几步:“儿子!周讲于!”
周讲于头也不回,说:“警告你,过年的时候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一来爷爷家我马上回洛花,说到做到。”
周权在后面徒劳地喊:“儿子!”
那女人跟上来拽周权,周权皱眉瞪她一眼,她立即撇撇嘴要哭,周权忙拍拍她背:“好了好了妞妞,我不是故意的……”
走开很远,直到身后的动静彻底消失不见,周讲于吐了口气。
兜里的手机被他攥得紧紧,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捏碎。过了马路,他掏出手机给谢呈打电话,直到那机械的女声响起他才想起来——
就是因为找不到谢呈才出门的。
顶着蒙尘的太阳走了一会儿,周讲于顺势蹲到路边的花台上,两手搭了膝盖凌空支棱着,眉间的戾气变作茫然。
他茫然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打阳尘打了大半天,连窗户都被擦过了三遍,最后打扫到宣麦的屋子里,宣禾在清理桌面的时候发现桌布起了毛边。
“麦子拿剪刀。”他说。
宣麦永远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闻言飞快跑到楼下,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上来,说:“哥哥没找到。”
谢呈突然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剪高粱杆的时候废了。”
宣禾卷了卷那桌布边:“哪天买了剪刀再剪吧。”
谢呈想了想:“哥我现在去买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特地跑一趟。”宣禾说。
谢呈抿抿唇:“前几天麦子说要写字帖来着,我一直忘了给她买,等下就顺便一起买了,也去看看莫尧尧回家没。”
“也行。”宣禾笑了笑,“快去快回。”
“哎!”谢呈匆匆应了一声,到自己屋子偷偷拿了手机和钱,出门上街。
先到学校旁边的小营业厅充了话费,刚刚跨出了人家店门,手机立即嗡嗡嗡——
短信一条一条地来,足足响了半分钟。
全是周讲于发的。
谢呈依次点开看完,本来想回复,打了两个字又删掉,干脆拨了过去。
电话嘟了一声被接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周讲于说:“祖宗,你可算是充上话费了!”
谢呈无声地笑了笑,侧头看到一中的校门,打着电话朝上走:“怎么了?一直在等我?”
“是啊,”周讲于长出了一口气,“等你等得都海枯石烂了。”
谢呈忍不住笑出了声,周讲于不说话了,就静静听着他笑。
过了一会儿,谢呈发现那头还是没声音,他心里忽然觉得不对,问:“周讲于?”
周讲于“嗯”了一声。
谢呈一愣,发觉他应得有点瓮声瓮气的。
“周讲于,怎么了?”他着急地问。
周讲于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一如往常,好像刚才谢呈听到的鼻音是错觉。
“我可他妈想你了。”周讲于说。
☆、耳鬓
谢呈担心他有什么事情,但是听到他这话依然是心里一悸,两个人之间好像还没这样直接地用言语表达过感情。
几乎是立刻,他小声说:“我也想你。”
周讲于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我更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