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转头看了一眼厨房,小声说:“信也不是给我写的,给我写的大部分时候充其量是个便条。”
宣禾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谢呈心里叹了口气,跟着进去。
宣禾走到桌边,从书包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来,递给谢呈。
“嗯?”谢呈迟疑地接过来,“哥干嘛给我买手机?”
“卡给你插好了的,”宣禾在他后颈上揽了一把,“免得你找不到我,姑成天在铺子上,你没电话也不方便。”
谢呈点点头:“哥,明天……”
“明天一起去看看奶奶。”宣禾说。
冬天出去散步打篮球都太冷,周讲于不动弹就觉得不舒服,来的第一天嘟囔了想打乒乓球,但是又不想去地下室,谁知第二天周谷安就让人把客厅角落清理开,放了一张乒乓球桌。
周家晚饭吃得稍早些,这会儿谢呈家的人才刚上桌,这边爷孙俩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乒乓球。
花园里廊下的灯亮了起来,天边的墨蓝色渐深,星子闪烁。
打着打着周谷安摆摆手,放了球拍,走到沙发边靠着:“爷爷歇会儿。”
爷孙俩现在默契十足,周讲于也就开始恢复本性,他听了这句,一边用拍子在身前颠球玩儿,一边玩笑:“爷爷不行。”
周谷安闻言道:“我年轻的时候体格不输你,等你到爷爷这个年纪说不定还不如爷爷。”
“嘿嘿,那我要加油,到时候好好让你看看!”周讲于说。
周谷安:“你跟我一样大的时候,爷爷早都是黄土了。”
周讲于想了想:“那我不管,我心里想到你看着的。”
周谷安微微愣了愣,笑了。
手里颠着的球一直没掉,过了一会儿,周讲于得意地说:“我发现我好会打球啊爷爷!各种球,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嘿嘿,还有台球。”
他说到这里,周谷安问:“我听说你小姨开台球室的?”
“是呀,”周讲于说,“所以我从小就会打。”
周谷安:“台球室乱吗?”
“还成,”周讲于老实地应,“洛花其实本身就挺乱的,偶尔会有人在台球室打架,但是不会有大事儿。”
周谷安沉默片刻,问:“小于,爷爷问你一个问题。”
“嗯。”周讲于收了球,转头看他。
周谷安问:“以后你想跟你爸一起生活还是想跟你妈?”
周讲于笑:“他们终于决定要离婚了?怎么让你来问这个啊爷爷?他们自己怎么不来问?”
周谷安:“我只是随口一问。”
周讲于扔掉球拍,坐到他旁边,长腿往前随意地打直,说:“谁都不想,我想在洛花跟我小姨一起生活。”
“那你以后可以把小姨接过来,住爷爷这里。”周谷安又说。
周讲于摇头:“爷爷你上次就问过了,我小姨不会来的。”
周谷安又问:“你觉得爷爷这里好吗?你要是喜欢,觉得这房子还好,以后就留给你好不好?”
“这里好,”周讲于答,“但是不是因为房子好,是因为你在这里好。你说以后是指你死了以后吗?”
他这话问得太直接,周谷安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是。”
周讲于耸耸肩:“那我还是不来了,你都不在这里了我来干什么?”
周谷安再次笑起来,这一回笑得特别爽朗。
沉默着坐了几分钟,周讲于还想起来颠颠球,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起身抓起手机,顺势窝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打开来看到一条消息:“尊敬的用户您好,在此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号码已欠费,为避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您尽快充值。”
周讲于嗤笑一声:“小骗子,骗到爷……”
他说到一半猛地停下,而后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毛,刚才在嘴里经过的“小骗子”三个字突然变了味儿,咀嚼起来几乎令人心痒。
带着强烈的直觉,周讲于回过消息去:“谢小骗子?”
隔了半分钟,那头的短信又来了:“尊敬的用户您好,在此遗憾地通知您,您于四日前为谢呈存入的电量即将耗尽,为避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您尽快为其连接插口。确认充电请回复。”
周讲于笑了半天,回过去:“复。”
短信接连来了两条:
“神经病!”
“确认充电请对暗号。”
周讲于勾着嘴角,心里开心得冒泡泡,却还一边腹诽着不知道谁才神经病,两个大拇指飞快地按键:“暗号是什么?”
那头半天没回复,他又打字:“是‘周讲于喜欢谢呈’吗?还是“谢呈喜欢周讲于”?要打十遍吗?一百遍?”
谢呈:“暗号是十张物理卷子的正确答案。”
周讲于:“……”
虽然被噎了一下,但是周讲于的好心情就像过年的“节节高”烟花,一层亮过一层。
他握着手机笑得不行,身子往后仰在沙发上,头枕过去的时候余光一扫,发现周谷安一直在看自己,于是收敛了一些。
“小于喜欢的女娃?”周谷安问。
周讲于有点不好意思地应:“爷爷,是我喜欢的人。”
周谷安问:“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儿?”
周讲于想了想,说:“如果你见到一定会很喜欢他!”
周谷安温和道:“那小于以后带她来见我。”
周讲于重重点头,半晌补了一句:“我不会影响学习的。”
周谷安笑了:“爷爷知道。”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发短信,夜晚过得极快。
临睡前,谢呈洗完澡躺在床上,把周讲于的短信一条条翻出来,来来回回地看。
正窝在被子里扬嘴角,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谢呈立即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说:“哥?门没锁。”
宣禾推开门进来。
谢呈坐了起来:“哥,有什么事儿吗?”
宣禾走到床边:“睡不着,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谢呈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没有表情,他起身朝里让了让,把半边床腾给宣禾。
兄弟俩并肩靠在床头,谢呈静静等着宣禾开口,宣禾却一直不说话。
正沉默着,枕头下面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谢呈一僵,没去动。
宣禾问:“不看看谁发的消息?”
谢呈心跳得飞快,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周讲于吧,刚才跟他讲了这个是我的号码。”
宣禾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谢呈从刚才那一惊里缓下来,发涩的感觉涌上心尖。
末了他先起头,问:“哥,你讨厌耿川哥吗?”
“不讨厌。”宣禾说,顿了顿,轻声重复,“你问过了,不讨厌的。”
谢呈抿紧了唇,过了两秒小声问:“那你是讨厌同性恋吗?”
☆、电话
又沉默了一会儿,宣禾说:“咱俩以前是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是吧,”谢呈垂眼看着被面上的条纹,“我记不得了。”
宣禾点点头。
谢呈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子边,平静地追问:“讨厌吗?”
“别人有别人的生活方式,”宣禾说,“同性恋异性恋都轮不上我来说讨不讨厌。”
攥起的手悄无声息地松掉,谢呈“嗯”了一声。
宣禾这话确实没错,但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再要让他问一次,他却也提不起勇气。
半晌,他绕到最开始的话:“哥你刚才说是有事情想问我,你想问什么?”
宣禾:“这会儿不想问了。”
谢呈忍不住笑了笑:“哥你现在奇奇怪怪的。”
“是吗?”宣禾也笑了,掀起被子躺下去,“睡吧。”
灯已经关掉好半天,外面又起了大风。
那呜呜声小时候听起来像怪物,现在听起来像重屏障,更衬出屋里一片特属于寒冬腊月的静谧。
在这舒适的安静里,谢呈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哥,耿川哥是真的特别喜欢你。”
宣禾兴许是睡着了,又或者是谢呈的声音被风声盖了过去,这话没人应。
谢呈翻了个身,背对宣禾侧躺着,他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握住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出来点开。
第二天兄妹三个一起去了耿川家。
去的时候阳光正好,宣禾熟门熟路地推开半掩的院门,谢呈站在他背后,看到老人家正在晒太阳。
“奶奶。”宣禾喊。
奶奶回头,细细看了宣禾两眼,站起来:“是小禾?”
“奶奶。”宣禾又喊了一声,忙笑着走上前,想让她坐下。
奶奶笑得看不见眼睛:“哎哟真是小禾!这都多久没来过奶奶家了?小川走了之后就没来过了吧?现在是不是上大学了?”
“啊,是啊。”宣禾应,“先前上高三忙着,后来耿川又走了,就一直没来看您。”
谢呈和宣麦也笑着,打了招呼,奶奶笑眯眯地应了,又说:“好好好,小禾上大学了,弟妹也都这么大人了。”
宣禾一直没什么异样,在奶奶拉着宣麦说话的时候才侧了侧头,他目光瞥向院子里一株盛开的腊梅,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难言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