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爱拖,前面几天压根儿没动过笔,现在也跟着赶,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开学的前一天赶完了。
写完作业已经是夜深,宣芳玲跟宣麦都睡了,周讲于伸了个懒腰:“这一定是我长这么大做过最多的一次作业,还做得这么认真,太了不起了。”
“要点儿脸行吗?”谢呈说,“这就最多了?那是你还没上高三。”
周讲于揉着自己肩膀,开始哀嚎:“人都废了,真的。为什么大好的青春要在这里写作业?”
“要不然你要干嘛?”谢呈问,说着顺手在他肩上捏了两下。
周讲于半眯起眼睛,舒服得直哼哼,指示着:“重一点儿。”
谢呈立马停手,直接在他背上掴了一巴掌:“滚!”
“小气鬼!捏两下手给你废了吗?”周讲于说。
谢呈:“你怎么不给我捏?你大少爷?”
周讲于笑:“是啊是啊我大少爷,小呈子快来给爷捏捏肩。”
谢呈面无表情:“滚就一个字,别让我说第三次。”
周讲于不屑地哼一声,站起来,打着哈欠朝外走。
屋子里灯光昏黄,谢呈侧头看着他懒散的背影。
正目不转睛,走到门口的周讲于突然回头,谢呈始料未及,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好假装自己刚刚看过去。
“滚啊。”他敲敲桌子。
周讲于看了他两秒,才说:“下雨了。”
谢呈“哦”了一声,佯装无所谓地低头理卷子,再抬头的时候周讲于已经出了院子,院门轻轻响了一下。
静静坐了几分钟,外面真的响起簌簌声来,越来越响,最后响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让谢呈想起耿川来跟宣禾道别的那一晚。
是秋天了。
谢呈低头继续收拾书包,没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声:“二哥。”
“嗯?”谢呈抬头看到宣麦把着门,“麦子你怎么还没睡?不是早就上去了吗?”
宣麦还穿着夏天的睡裙,小脸苍白,裙子宽大,显得她比平时还要瘦:“我在等你写完作业,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谢呈起身:“先上楼去披件衣服,要不然等下着凉了。”
☆、水杉
宣麦点点头。
谢呈关灯带她上楼,进屋子给她找了件外套,等她缩到床上靠在床头,才坐到旁边问:“怎么了?要跟二哥说什么?”
枕头旁边是一个小兔子的玩偶,跟一个芭比娃娃放在一起,都是以前周讲于送的。
宣麦抱起兔子,揪揪兔耳朵:“二哥,我今天在摊子上。”
“嗯,在摊子上。”谢呈耐心地等着她。
宣麦抬眼看他,担忧地说:“我看到姑在哭。”
谢呈愣了一下:“什么?”
宣麦放轻了声音:“你别着急。”
“你慢慢说。”谢呈朝前坐了坐。
宣麦抓住他手,说:“我前两天就看到一次,但是我没看到她哭,只看到她眼睛是红的,我怕是我想错了,跟你说了你又要担心,我这两天就都悄悄注意着的。”
谢呈闻言轻轻用力,把宣麦的手攥进手心。
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既心疼宣芳玲,也心疼宣麦。
“然后我今天又看到了,我上摊子的时候她没注意到我,哭得可厉害了。”宣麦越说越小声,“二哥,我好担心,我也不敢问姑,后来我怕她知道我就先回来了,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跟哥哥说?”
“先别。”谢呈温声叮嘱,“先别说,问哥还不如直接问我妈呢。你让我想想再说。”
他弓着身子揽住宣麦:“你下次有什么要快点儿跟二哥讲,别自己揣着,听到没?”
“嗯。”宣麦把额头抵在他胸口,点点头。
谢呈吸了一口气:“好了,睡觉,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哥跟二哥都在,不会有事情的。”
他放开宣麦站起身,等她睡下去,又替她掩好被子才出去。
走到阳台上,谢呈朝周讲于家望过去。
周讲于的窗口没有对着这边,但是能看到光投出来,正洒在外面小路上,照亮了靠墙的一棵白兰树。
谢呈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那点光消失,他才转身回房间。
第二天开学,作业一股脑地交上去,每个课代表都抱了一大堆。
大课间回教室之后说起作业,周讲于嘲道:“辛辛苦苦写半天,交上去打个已阅。”
叶知秋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她手里正拿着一叠答案,对着周讲于摇了摇,笑道:“田老师更绝,连已阅都没有,直接让自己对答案。”
“靠!”周讲于忿忿,“早知道我不做了。”
叶知秋笑:“你做作业又不是给他做的。”
周讲于叹口气:“也是。”
叶知秋拿着东西去教室背后,在黑板下面贴答案。
周讲于看了一会儿,回头看到谢呈正望着窗外发呆,顿了两秒,他伸出手指,轻轻碰在他裸露出来的后颈子上。
手指刚刚感受到皮肤的温热,谢呈猛地转过头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却十分惊慌,周讲于一愣,然而不过一瞬,谢呈已经恢复了正常。
“干嘛?”他问。
周讲于收了手:“你在想什么?”
“没。”谢呈说,“在想数学题。”
这边才说了两句,就听到教室后面叶知秋在大声宣布:“数学卷子的答案贴好了,大家要自己对照哦,田老师说他到时候挑大题讲。”
班上一片哗然。
周讲于笑:“田老师也太任性了。”
谢呈笑了笑,站起身来。
“去哪儿?”周讲于马上问。
谢呈:“去找柴科。”
周讲于抬手想抓他,手一动想起他刚才的反应,猛地又收回来:“别去,没什么好说的。”
谢呈略一犹疑,班主任温柔已经进了教室。
她站在讲台上扬扬手:“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下下周是秋季运动会,班上要出几位……”
班上人听到运动会都尖叫起来,叽叽喳喳地兴奋着,突然让谢呈觉得回到了初中。
温柔人如其名,提着声音也压不过众人的吵闹,最后只能皱眉看着下面的学生。
教室里正闹成一片,叶知秋大声吼:“安静!”
这一声气势太足,周围声音顿时降了下去。
温柔松了口气,冲叶知秋感激地一点头,说:“我手里是各项比赛的报名表,同学们都这么大了,就不像你们以前那样强制安排了,自己愿意报什么项目的去叶知秋那里报。”
周讲于笑问:“温老师那走方队呢?也可以不走吗?”
“方队当然是要走的。”温柔应,“听说国旗班要在高一这边选两个人,运动会的时候会看看,大家表现好一点儿,说不定就被挑上了。”
谢呈的同桌肖潇一屁股坐回来,激动地冲周讲于说:“你去吧周讲于!绝对是最帅的升旗手!”
周讲于无所谓道:“再说吧。”
教室里继续乱哄哄,谢呈看了一眼黑板顶上的钟,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去找柴科也来不及了,于是低头看书。
周讲于倾身问:“谢呈,你怎么了?”
肖潇本来还在跟前面的人说话,听到周讲于这一句回头,大大咧咧道:“什么怎么了?他不是每天都这样吗?”
谢呈好像没听见,继续沉默着。
周讲于看着他背影,突然有点不爽,抬脚踹了一下他椅背。
教师公寓背后的亭子旁边,几棵笔直的水杉渐渐染上秋天的气息,一片暖烘烘的红色。
吃过午饭之后,亭子里谢呈跟周讲于对坐着。
末了周讲于抱着双臂:“你他妈到底是怎么了?成天摆张冷脸是嫌天气凉得不够快?”
他口气其实不带怒意,谢呈抿抿唇:“就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周讲于问。
沉默两秒,谢呈抬脚,隔着中间的石桌,踢了踢他的脚:“手机带了没?”
周讲于不收脚,就那么支着:“没带。”
谢呈:“哦。”
“看你那副样子,看着就来气,冲我笑一笑会死吗?”周讲于从校服兜里拿出手机抛给他。
谢呈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眼睛。
周讲于没好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真服了你了,好好一张脸你……靠,算了。”
等谢呈拿出兜里的纸开始对着拨号码,他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谢呈也不在意,跟他抵着肩膀,按下了通话键。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谢呈放下手机,挂断。
周讲于诧异地问:“谁的?”
“我爸的。”谢呈口气没有波澜,显然是早料到了,“上次号码没记错。”
周讲于从他手里抽走手机,又抢过纸条,把刚才的号码对照了两遍,侧头看看他,又拨通了。
“您好,您……”
周讲于看着谢呈:“换号码了?”
谢呈摇摇头。
坐了一会儿,他拿过手机,重输了一个号码。
这一回很快就接通了,宣禾有点疲惫的声音传来:“喂,请问哪位?”
谢呈顿了顿才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