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呈解释:“高三有个姐姐叫莫尧尧你认识吗?她外地的,我有一天跟她说起来我哥对谷芒过敏,她昨天带来给我的,我昨天忘给你了。”
“莫尧尧?”宣禾迟疑道,“哪里认识的高三女生?”
谢呈面不改色:“台球室,她天天都去,跟周讲于可熟了。”
宣禾看了他半天,不置可否。
谢呈把药拧开:“你看看你脖子上,都红了。”
宣禾笑了笑,接过药来:“你把钱给人家没有?”
“她不要,”谢呈认真道,“她说她也有这毛病,这药是多出来的,她好了就不用了。”
宣禾点点头:“那你替哥谢谢她。”
谢呈应了,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一向是能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宣禾的。
以前宣禾说过他不会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是真是假,所以谢呈不知道他究竟信没信。
最后想来想去,既然是接了药,那可能是信了。
谢呈心里一直没什么真切的波澜,直到半夜,炸雷响在天边,他因为腿疼醒来,坐在床头才突然回过神。
他后知后觉地,真正地确认了一件应该被认为是奇怪,但他却不觉得奇怪的事情——
耿川喜欢宣禾。
他们都是男的。
这一夜谢呈没睡好,他一边担心没割的稻子淋了暴雨,一边回想着耿川对宣禾做的一切,以及宣禾不接受的态度。
在天快亮的时候,在迷迷糊糊的冰凉空气里,谢呈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但他却想不起来丢了什么。
很久以后他终于发现,这种心情原来有个成语可以稍作形容。
怅然若失。
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彻底结束了。
又像是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断裂在看不见的地方。
星期一的大课间,谢呈骗马知力肚子痛,等人都去操场之后上了楼顶,莫尧尧果然在。
看到他来,莫尧尧并没有太惊讶,看了他一会儿,问:“有心事啊?”
谢呈走到她旁边:“你怎么没带画板?”
莫尧尧耸耸肩:“今天不想画。”
谢呈把着女儿墙往下看,这一面能看到操场,从操场上却不太能看到这里。
主席台上正在升旗,乐声响彻了整个校园,他放远了目光,在班级队伍的最末找到了周讲于。
一个远远的背影。
莫尧尧也不催他,只闲闲看自己的风景。
过了好半天,谢呈回过头:“莫尧尧,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飞奔
莫尧尧听他终于要开口,笑了笑,问:“小朋友要问我什么?不会是要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吧?”
谢呈也勾了嘴角:“那倒没有,不是这个。”
莫尧尧看着他,在等着他说话。
谢呈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一个男生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吗?我是说……男生喜欢男生,这奇怪吗?”
“你是说同性恋?”莫尧尧问。
看谢呈抿了唇,她笑了笑:“有什么可奇怪的?男的怎么就不能喜欢男的了?女的也能喜欢女的,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奇怪不奇怪。”
谢呈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莫尧尧了。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莫尧尧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尧尧也会给他一个不是最好,但最适合的答案。
而且她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让他不用费心编谎话。
沉默了片刻,谢呈问:“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莫尧尧顿了顿,问:“你有没有读过一个故事,叫《伤心咖啡馆之歌》?”
“没有。”谢呈应。
“也是,这故事不适合你的年纪读。”莫尧尧说。
谢呈:“讲的什么?”
莫尧尧:“讲了一个有点畸形的故事,三角恋,不好概括。讲了什么故事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喜欢没有应不应该。在碰到之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一个人,有可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不是残疾,是不是个变态坏人……没有应不应该。”
她转头看谢呈,说得很认真:“爱密利亚输给了李蒙,李蒙输给了马西,马西输给了爱密利亚,因为喜欢就输了,但是输了就输了吧,也无所谓。没有该不该输,该不该赢,该不该的问题本来就不该存在。我说得书面语一点儿,喜欢都是义无反顾的,孤单和没有希望都不是放弃喜欢的理由。”
谢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没读过那个故事,也不知道那些名字背后是什么人物,他觉得莫尧尧在自言自语,但是最后那句他听明白了。
宣禾不喜欢男的,但这不是耿川不该喜欢他的理由。
莫尧尧看着他有点迷茫的神情,笑了:“你就是太乖了,你现在随便去班上找一个女孩子,要是她们愿意跟你说心里话,都能得到点儿答案的。”
“是吗?”谢呈低声说。
过了半天,操场上在喊“解散”,谢呈转头问:“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莫尧尧笑得很疏朗,然而初见时候的那种距离感又上来了,她不答反问:“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谢呈立马想说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口,最后他摇摇头。
莫尧尧哈哈笑起来:“回去上课吧,好学生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谢呈点头,走了几步他回头:“谢谢你莫尧尧。”
莫尧尧冲他一飞眉毛:“不客气,好学生虽然要好好学习,但要是想知道些有的没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谢呈笑起来,转身走了。
回教室的时候周讲于已经在了,看他回来,周讲于问:“好这么快?”
“啊。”谢呈坐回座位上,抽了他的铅笔写草稿,“遇到神仙了,咻一下就治好了。”
周讲于在他背上戳了戳:“骗子。”而后再没多说。
稻谷晒到半干的时候,谢军又走了,这一走要到过年才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谈话,谢呈突然跟莫尧尧变得很熟,有时候不跟周讲于一起走,他就在天台看莫尧尧画画。
莫尧尧依然每天中午都去台球室,周讲于就陪着她打球,三个人倒好像成了个什么奇妙的组合。
谢呈生日那天是霜降,大家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只是宣禾早起给他煮了一碗面。
转眼冬天,说起来除了对马知力的不满,以及对物理的兴趣,初二真的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旧年最后一个月总是一年的盼望,洛花镇的人渐渐闲了下来,老街上到处都是晒着太阳打牌的人。
往年周讲于放假会回西容住几天,今年却没回。
寒假也就是在台球室守着,要不就是在谢呈家,兴许是天冷冻手,他连游戏厅都去得没以前频繁。
于是挨揍也变得没那么频繁。
上次跟宣鹏打过架之后,宣麦就很少出去玩儿了。
最后一次冬酿之后长日无事,宣禾带着三个小的,竟然也不知不觉地看了好多书。
临近年三十,周讲于收到两个大箱子,从西容寄过来的,里面的东西从游戏机到儿童图画书,从拼图到模型,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布娃娃。
箱子搬到了谢呈家,周讲于先把宣麦喜欢的挑了出来,剩下的全分发给周围小孩儿。
等屋里小孩子散干净了,宣禾问:“周周你自己不留些?”
周讲于指着个布娃娃:“就这东西让我留着?送礼物都不上心,胡买一通,他们怕是忘记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并且忘记这个儿子已经十多岁早不看《三只小猪》了。”
谢呈看他一眼,无话可说。
宣麦得了一堆玩具,开心了一整天,睡觉都抱着一个美人鱼的娃娃。
周讲于的生日在正月里,除了兰姨给买的几身衣服,也是宣禾给煮了一碗面。
而后草长燕回,小雨淅沥,卖了一季农作物开始春酿。一中的槐花盛开,又在风里纷纷,好像漫天的飞雪。
槐花落尽,立夏插秧,洛花处处绿意渐盛,又是一年初夏。
五月末,学校组织体检。
谢呈在一年之内飞速拔高,净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一,在这个偏西南的地区,个儿已经算是同龄人里高的。
周讲于正在测视力的队伍末尾排着,谢呈跑过去撞了一下他肩膀,周讲于回头:“干嘛?”
谢呈没说话,指指表格上那一栏的数据。
周讲于笑起来,举起自己的体检表格,轻轻一抖,在表上弹了一下:“喏。”
谢呈低头一看,上面写着“178cm”。
看周讲于一副嘚瑟样子,他嗤笑一声:“周讲于,你没发现重点。”
周讲于扬起下巴,故意俯视他。
谢呈说:“你才十四岁就这么高,这属于生长发育过快,简称早熟,其实后期潜力不一定比我大,你没发现咱俩的数据差缩小得很快吗?”
“你还真想顶天啊?”周讲于垂眼看着他,顺势把手压在他头顶。
“别压!影响我长个儿!”谢呈挥开他手,“我要是也打篮球,说不定就比你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