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嘿哟”一声:“你怕什么?你人长得好,又有才学又有正经工作,小姑娘看到你欢喜都来不及,你听姨说……”
旁边宣禾的直系领导过来,宣禾忙招呼了一声,终于从阿姨的喋喋中挣脱了出去。
等下要忙的事情不算复杂,就是有些费时间,平时做整理的人今天也忙着,宣禾于是临时帮忙顶上。
做完事情已经是下午,出来正好碰上那头面试结束,有人从宣禾旁边经过,正在小声八卦:“这岗估计就是他了,今年他分儿最高,听说还是部队复员回来硬考上的。”
部队复员。
宣禾的神经中有一条始终格外敏感,听到这词儿,他顿时想起多年不见的人来。
先前偶然听谢呈说过一次,耿川去年放弃了转二级士官的机会退了伍,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宣禾不打听,谢呈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说。
知道他回来已经一年了,竟然就再也没得到过消息。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宣禾出了单位,翻出一条消息来。
前两天初中班长突然联系到他,说是要举办同学会,宣禾有些怕会撞上耿川,装作无意地问了问有哪些人。
而后班长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上面十来个名字,里头没有耿川,但是他依然没想好去不去,只好占了个“待定”的名额。
同学会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地点是县城一家花园酒店。
此刻离聚会还有两个小时。
想了一会儿,宣禾还是决定回家,正朝车站走,走到一半电话来了,班长问:“宣禾,你来不来啊?”
宣禾说:“你们玩儿吧。”
“唉,你们怎么回事儿?大家初中的时候也处得挺好的啊,下次是不是得把聚会地点改到你家你才来啊?”班长不满地说,“今天来的都是当年关系好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耿川这样你也这样,你俩约好的吧?”
宣禾心里一滞,随口问:“他不来?”
班长应:“他说他有事情,来不了,都是大忙人咯。”
宣禾想了想,转头看街边的灯柱,最后说:“行吧,我来。”
班长没骗人,今天参加同学聚会的都是熟人,最后凑来凑去正好凑成一个大圆桌,见面还很热络。
但是太熟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每个人都会问宣禾一句:“耿川怎么不来?”
是啊,耿川怎么不来?
宣禾没办法回答,也无从回答,只好打着哈哈把话题绕过去,实在绕无可绕的时候就说近两年没联系。
谁都知道初中的时候他俩关系最好,众人因而唏嘘不已,开始感叹时间,最后感叹到人生。分明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非要装得像千帆过尽的老人。
桌上敬了一轮酒,包厢里气氛热了起来,轮到宣禾敬酒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而后门被推开。
众人转头。
来人站在门口,穿了一身挺括但是不显死板的夹克,头发理得挨近头皮,让人怀疑摸上去会扎一手刺。那双眼眸太过明亮,那嘴角还扬着轻快的弧度。
利落干净的好看。
整张桌子只有宣禾一个人站着,正好跟他面对面。
“大川!”
“靠!大帅哥!”
“耿川!”
“你小子!是想酷毙谁?”
“服务员加张椅子!”
耿川笑看了众人一圈。
目光最后落到宣禾神情错愕的脸上,他眼里才慢慢盈了熟悉的,跟刚才不一样的笑意,朗声说:“好久不见啊大家。”
班长张罗着,让耿川坐到了宣禾旁边,激动地说:“快快快宣禾,正好轮到你敬酒,先帮大家伙儿敬耿川一杯!”
宣禾笑笑,手莫名有些抖。
耿川看了宣禾一眼,自己倒满酒,站起身来,主动往他杯子上一撞,轻声说:“宣禾,我干了,你随意。”
酒过三巡,宣禾才终于觉出真切来。
那个暴雨如注的初秋夜晚过后,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过耿川,但是此刻回忆里熟悉的身影骤然重现,就在自己身侧。
甚至因为酒桌有些挤,两个人还会时不时蹭一下手肘。
他在极度的恍惚中被灌醉。
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是在酒店门口,有人说着去酒吧,有人说去KTV,一时商量不出结果来。
宣禾头有些疼,不合时宜地插了嘴:“我不行了,醉得厉害,我得回去了。”
有个姑娘说:“好不容易见一次,宣禾你还没抱过我怎么就要走了?”
众人哄笑,有人调侃:“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有男朋友了还他妈喜欢宣禾呐?”
宣禾温柔地笑笑,并不接话。那姑娘倒是大方:“哎呀,偶像嘛,跟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耿川脸上挂着笑,却始终沉默。
再次大笑一场后,宣禾说:“真不成了,得走,我家里这两天就我妹自己在家,我不回去她害怕。”
他撒了谎。
众人表示理解,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时候,耿川笑说:“我跟他一起回了,大家玩得愉快。”
“哇我就说吧,大川永远最爱宣禾,靠,我吃醋了!”身后有人这样说。
宣禾心里五味杂陈,听到了这话但是没回头,只是自顾自顺着街边走。
耿川跟在身后。
过了一会儿得过马路,斑马线的起端,耿川终于上前来,跟他并肩穿过十字路口。
两个人生来就带着别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宣禾从前这样觉得,此刻也这样觉得。
就这么走着,不说话,是现下耿川赐予宣禾的理解。
一路经过了车站,但是没有人说要去坐车,反而是顺着国道一直走,竟然渐渐就走出了县城的范围。
十二公里,这样慢慢走也许能走上一整夜。
中午天气晴朗,宣禾穿了件单卫衣来的,这会儿夜风一吹才觉出了点凉意。他身形本来就不算结实型的,从侧面看更显得单瘦。
从酒店出来耿川就一直没穿上外套,又一阵风过,他侧头看了宣禾片刻,抬手,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我不冷,”宣禾说,“你等下要着凉。”
耿川笑:“我不冷,你等下要着凉。”
静默两秒,宣禾也笑了:“你是复读机吗?”
“是啊。”耿川应。
这两句过后,氛围松动,两个人终于开始交谈。
宣禾问什么耿川说什么,因此他知道了青海冬天的苦寒,知道了高山湖泊有多蓝,知道了他身上的旧疤新伤,知道了他父母和奶奶的现状,知道他现在正式工作还没定下来。
问到问无可问的时候,耿川说:“该我问你了。”
宣禾点头:“嗯。”
耿川笑:“现在在哪里工作?”
宣禾诚实地应了,接下去耿川的问题都在情理之中,也如他所愿,并未触及到任何感情相关的话头。
就这么悠悠地走,慢慢地说,酒最后全醒了。
后半夜终于回到洛花镇上,在即将分路的时刻,耿川说:“宣禾,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宣禾扭头看他。
耿川笑:“这么些年了,你想过我吗?”
宣禾脱外套的手一滞,耿川自嘲地笑笑:“别答了。抱歉。”
他说着上了分路,宣禾看着他背影,直到他过了马路才回过神:“你的衣服!”
“下次给我吧。”耿川回头应。
下次,没下次了。
回到家,宣禾洗完澡立即上了床,但一直辗转到天亮。
两个星期之后,单位几个空缺岗位终于定下了人,新来的人员上岗前要进行集中培训,培训之前还有一对一的熟悉环境环节。
宣禾不太关心这件事,但是星期六却意外地接到电话,得知自己第二天得跟一个新科员对接。
刚刚挂掉电话,宣麦突然进了他屋子,气呼呼朝床上一坐。
“怎么了这是?”宣禾问。
宣麦说:“哥,我不喜欢那小子了。”
宣禾心里好笑,面上不动声色:“为什么?”
宣麦忿忿地应:“他说同性恋恶心!我靠,这不就是说我二哥恶心吗?我忍不了!”
宣禾:“……不准说‘我靠’。”
这一晚上跟宣麦谈了很久,睡得迟了些,第二天宣禾去单位险些迟到。
进门之后领导指示他去院子里,说是新来的已经在那边等他了,其他人都已经被带走。
宣禾应了,到院子里却没看到人。
正想转身去问问情况,墙角假山背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说:“等你好一会儿了。”
远远地,宣禾看到那人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
他朝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笑说:“前辈你好,很开心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耿川,耿是耿耿星河的耿,川是耿耿星河的川。”
清晨的日光越过院墙,照得那人面容清朗,他眼里倒映着宣禾的身影。
兴许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宣禾莫名其妙这样想。
“耿川你好,我叫宣禾。”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番外可能就下午更啦~
☆、番外二
晨起是个大晴天,谢呈醒得不算早,日光已经从厚重的窗帘底下透进来,幽幽的,显出特属于六月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