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军看上去不想搭茬儿,但是耐不住旁边有人起哄,他想是不愿丢了面子,呸道:“打啊怎么不打?这小子要是敢回来,我非弄死他不可!”
众人哄笑一场,宣芳玲从邻家房子后面绕出来。有人看到她,故意干咳一声,开始讲其他话。
宣芳玲走到人堆中间,毫无预兆地抬手,把提着的空坛子狠狠朝地上一摔。碎陶片四溅,其中一片飞起来砸上谢军的脸,顿时见了红。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两秒后谢军大骂:“疯了你宣芳玲!”
宣芳玲双目怒睁,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宣芳玲脾气温好欺负,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本事?你们让自家孩子考一个省大去!我一儿一侄都是状元,侄女儿以后也会是状元,屁见识没有只知道背地里踩人!废物王八蛋!”
她平时不声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突然这样放狠话,街坊四邻完全没料到,都不好接,也不敢接话。
宣芳玲环视周围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谢军脸上,一字一句地说:“谁再敢说我儿子一句我用酒坛子砸死谁,别以为我不敢做。”
她说完就走,后面的人杂乱地叹起来,有人不屑道:“嘁,省大了不起?”
其中有个女人跟宣芳玲关系好的,说了句:“是了不起啊,你有本事让你儿子去考一个?”
话题飞速被转开,像是无事发生过。
傍晚,谢军进屋,灶门前冷冷清清的,家里没人做饭。
他喊了一声没人理,皱眉正要呵斥的时候宣芳玲从屋里出来了,随手扔给他几张纸。
“离婚吧谢军,”宣芳玲说得平静,“你要打也好要杀也好,趁早,弄死了我连离婚手续都免了。”
☆、呼唤
或许是因为情绪已经积累太久,宣芳玲所有的软弱和退让突然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包裹起来,成为无坚不摧的漠然。
“我不想跟你吵架,吵过太多次了,也不想朝你心窝子上插刀,现在激动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她面无表情地说,“一晃谢呈也十九了,不用争孩子,宣麦是我侄女儿,我去哪儿她去哪儿。房子、酒厂和铺子,你要是想要就给钱,我带孩子搬出去住,你要想要钱我贷款也贷给你,退一万步讲,你要是不想私下解决那我就去告了,让法院来判吧。”
宣麦站在二楼走廊边,被宽大的柱子挡着。
她看不到楼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宣芳玲平和的声音,以及谢军粗重的呼吸。
“以前帮你还的钱就算我和我侄儿倒霉。”宣芳玲笑着说。
说毕,院子里骤然死寂一片,宣麦背靠冰凉的柱面,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她悄悄抬头,望见傍晚最后一群鸽子扑刷刷飞过。
天就黑了。
省大开学的时间是8月27、28号,26号兰姨上班去了,两个人在家准备收拾东西。
谢呈从早上就开始沉默,周讲于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没戳破。
到中午看他实在开心不起来,周讲于坐到他旁边摩挲他耳垂,轻声说:“要亲。”
“嗯。”谢呈侧头心不在焉地吻他。
唇分开,谢呈捏周讲于的脸,问:“学费是兰姨给的还是郑伯伯给的?”
“我给的。”周讲于神情嘚瑟。
“能得你。”谢呈笑了。
周讲于从背后摸出他的手机来,递过去:“打个电话?”
谢呈坐在床边不动,喉结滚动几下,到最后还是没说话。
“别怕,不想打电话就先看看短信什么的?”周讲于温声说,“我开机咯?”
看他没表示,周讲于长按了挂机键。开机,一双手交握的画面过后出现问候语,周讲于突然愣了一下。
灰底黑字写着——
“周讲于,我念了一万次你的名字。”
“喂!”谢呈惊了,一把抢过手机来正面朝下拿着,含糊道,“以前瞎改的,懒得改回来了。”
周讲于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掰过他下巴用力碾他双唇,成功搅乱他的呼吸节奏后笑说:“该做的都做了,一句表白还要害羞?”
“害羞你大爷!我嫌肉麻行不行?”谢呈没好气地应,赶紧点开短信。
短信没有想象中多,让谢呈心里稍微松了一下,最新一条是宣禾的,发送时间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谢呈点开来,看到里面写着:“姑要跟姑父离婚了,我回家了,正在商量分酒厂和铺子的事情,学费我等下会打到兰姨卡上,让她给你。”
怔了两秒,谢呈退出来,立马打了宣芳玲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直接被挂断了。
谢呈想打第三次,还没拨出去,宣禾的短信又来了:“她说她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周讲于,怎么办?”谢呈神情茫然地问。
周讲于回手抱他:“没事儿没事儿,估计正忙着呢,过两天再打,天天打,不愁她不接。”
谢呈心里又乱起来,只好点点头。
省大本科校区是新校区,在西容城东,第二天郑医生正好休假,开车跟兰姨一起送了两个人去学校。
学校住宿安排得特别妥当,连床位顺序都按照每个专业每个班固定了,好在物理学院和生命学院的新生同住一栋楼,也就隔了两个楼层。
报名、办卡、领军训服加整理寝室,大半天也就结束了。
下午一起吃了饭,郑医生跟兰姨都还要上班,当晚就返回了市中心。
送走两个人已经快天黑,谢呈和周讲于在学校里乱逛,最后逛到中心大操场上,周围没什么人,谢呈给宣禾打了个电话。
本来以为他不会接,但是响到快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小呈,安顿好了吗?”宣禾问。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好像中间这一个月的出走时间不存在,谢呈突然就忍不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哥,都安顿好了。”
宣禾笑了笑:“那就好,我待会儿跟麦子说一声,她可担心你了,你等下给姑发个短信。”
谢呈忙应了,周讲于听了个大概,捏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宣禾细细地叮嘱了好些事情,最后要挂电话之前突然叹了口气,说:“帮我跟周周问个好。”
谢呈把手机递给周讲于,周讲于顿了两秒,说:“哥,对不起。”
电话里宣禾笑了笑:“我得挂了,你俩互相照顾。”
等那头没声音了,正好走到跑道侧面的沙坑边,谢呈顺势蹲下去,面对着一隅沙,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讲于也跟着蹲下去,两个人肩挨肩地沉默。
办手续、学校歌、开学仪式、军训……大一新生生活太繁忙,因为在不同的学院,两个人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次。
军训中间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跟叶知秋聚了一回。叶知秋听完所有事情,一顿饭的时间一直在感慨,具体感慨什么她也不说。
“算了,本女侠原谅你们了。”她最后说。
谢呈和周讲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对视一眼,都笑了,不约而同说了句:“女侠我们错了。”
叶知秋“哼”了一声,大方地摆摆手。
谢呈每晚都给宣芳玲发短信,但是那头一直没有回过。
军训结束已经是九月中旬,课没上两周又是国庆节,一个星期的假,谢呈跟周讲于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市中心。
假期前一天,谢呈睡前却收到一条短信。宣芳玲问他:“你还想不想要我这个妈?”
十月一日,谢呈和周讲于坐上了回洛花镇的黑车。
路上太堵,半天的车程硬生生被拖长到一天,回到宣家巷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去。
进屋之前碰到两个邻居,都先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们,随后才一愣,紧接着像从前一样笑笑打招呼。
谢呈和周讲于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都惊疑不定着。
刚刚走到院门口,宣麦欢快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快回来了?怎么还不到啊哥!你快给他们打个电话!”
“你是想你二哥了还是饿了?”宣芳玲问。
宣麦笑说:“不能两个一起吗?”
宣禾哈哈笑起来:“你别叫麦子了,改名叫馋猫吧,过来给你吃块儿肉。”
听见对话,周讲于睁大了眼睛看谢呈,谢呈在他手腕上握了一把,在他前面一步进屋,朗声喊:“妈,哥,麦子,我们回来了。”
院子里沉默了一阵,宣麦尖叫一声:“啊!二哥!周哥哥!”
宣禾端着个碗从厨房里出来:“快进屋。”
宣芳玲站在廊檐下,看了看两个人,回身先进了堂屋。
“快去!”宣禾冲两个人比口型,指了指宣芳玲的背影。
周讲于在谢呈后肩上轻戳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进去就看到宣芳玲站在屋中间,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
“跪下。”她说。
谢呈慢慢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周讲于跟着也要跪,宣芳玲却说:“我教训我儿子。”
周讲于停下动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芳玲后退两步,扬起鸡毛掸子就要往下抽。周讲于身体快过想法,连忙蹿上前,挡在谢呈身后:“姨!你要打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