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水看着暖和,入里却仍是冰凉,楚行云在浪里挣扎,耳畔蜂鸣回响,他不禁胡思乱想,若真有命逃脱,该如何解这药呢?
此药歹毒非常,他曾在不夜城里见过,喝了之后人就变得理智尽丧,身心崩溃,楚行云不忍再想,奋力划出`水面,慢慢地调整呼吸。
都过去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十年前,那个人就终结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黑暗。
心中蓦地一痛,这么多年,自己多方打听,却再没有见过他,连如今他是否还存于人世,都未可知。
他后来怎么样了?这十年,他过得好不好呢?
突然,身后水流异动,一道黑影闪电般掠过上方——
楚行云还未看清,就被一个巨力拎起,甩出`水面,瞬间,天地倒悬,他眼前一花,便如断翅鸟般,摔在岸边厚厚的草从里。
他全身湿漉漉地躺在草地上,精疲力竭,奄奄喘息,一抬头,便看见赤膊上身的谢流水,鲤鱼跃龙门般破水而出,一步步走来,朝他逼近……
楚行云心中叹气,是不是十年前遇到那人就用掉了他一生的运气?关键时刻,老天竟不站在他这边。
不落平阳明明是北方人,水性却跟自己武功具在时不相上下。楚行云慢慢把眼睛阖上,心中了然,最后一条生路已被掐断。
“楚侠客折腾够了?”
谢流水俯下身,歪头瞧着他,楚行云右手摸着草丛中一块稍大的鹅卵石,估量着需要多少的力气,才能把眼前人砸得脑浆迸裂。
但他这念头还没盘算多久,谢流水左手已抚上他右手,徐徐抬头,混黑的瞳孔像蛇一般注视着他,而后慢慢地冲他一笑——
谢流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拇指抵进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把那鹅卵石顶出去。
楚行云心头顿时一跳,妈`的,这人会读心吗!
谢流水五指一点点收紧,最后十指交扣,严丝合缝。
楚行云偏过头,尝试性地挣了挣手腕,对方却趁机埋进他的颈窝,咬他。
“你是狗吗。”
楚行云冷声道,谢流水却微微一笑:“我倒是狗,不过,要难为我们大名鼎鼎的楚侠客,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一使劲,就将行云拦腰抱起,意味深长地补道:
“小心,待会儿啊,要被欺负很久的。”
楚行云咬牙逼自己维持理智,此刻离了地,他才看清四周,附近溪水潺`潺,草木岑蔚,而几步开外,竟就碰巧是个简陋的木屋。
真是碰巧才有鬼!楚行云在心中啐骂,恐怕对方早已料定他会跃溪而逃,甚至连逃到哪段水道再整上岸都算好了!
谢流水抱着楚行云走过去,推开木门,把他扔到厚厚的床褥上,压住。
楚行云无可反抗,就开始装木头人。谢流水捏住这朵小木头云的下巴,歪着头细细打量,他就只是这么看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吻下去——
窗外,春深微雨夕,满叶珠漼漼。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春深微雨夕,满叶珠漼漼。”出自白居易《庭松》,不好意思白居易先生,您的好诗被我拿来当春诗用了一下哈
☆、第六回 长夜劫
一夜风流一夜血,
生死离仇命中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行云任由他吻着,权当狗咬,总一天……他会再狠狠报复回来!
谢流水却不愿意给他痛快,不温不火,慢条斯理……
像一钱钱凌迟。
楚行云最受不了,身体越来越热,原本还能维持一点思考的头脑,此时像铸了一根滚烫的铁芯,要把整个脑浆都搅沸。
忽而,坠玉的红绳被人轻轻扯动,谢流水似要去摸那片残玉……
楚行云像被蛰了一般,右手立刻握紧残玉,整个人警惕而防备地盯着谢流水。
“啧,什么鬼东西握的这么紧,定情信物?”
谢流水笑着,去掰他紧握的的五指,却发现竟怎么也扳不开。
楚行云握得死死的,这是那个人的玉,不许谢流水这种人碰,脏。
“我方才看见了,不过就块残玉,虽然墨玉罕见,可惜摔为两半,无论是玉还是人,恐怕都难再全了。”
他轻轻一叹,缓缓在楚行云耳边吐息:“碎玉扎人,放手,嗯?”
楚行云只觉得入耳全是模糊不清的气音,像恶魔的呓语,仿佛受了蛊惑,他松开一点,但终究不愿放手,最后认命般,缓缓阖上眼。
谢流水皮肤很凉很凉,不似正常人。楚行云无意识地想往上靠,但仍缓不了体内燃起的烈火,恨不能有一盆冷水浇下来淋个爽快。
等等,冷水?
一丝惊疑在心中泛开,楚行云深知二重一枝春的功效,一旦发作,就是理智全无,断不可能只想要一盆冷水就行。
捉住一个关键的线索,思绪重又活络,手中残玉的冰凉,使他定气凝神。他现在筋骨无力、全身发热,虽同一枝春的发作征兆一样,但他还尚存理智,仅凭这一点,自己身中的绝不是一枝春。
此药名贵至极,原料须从西域采炼,长时间调配而成。谢流水一介小小花贼,哪有门路弄一枝春?
这么一想,此人说甚么“二重一枝春”,恐怕都是在吓唬自己,耍个心术,要他放弃挣扎。
此时心下一片明朗,他如今只是四肢无力,身体发热,没有不`发`不`行的欲`望,很可能,对方只是下了软筋散和发热剂,致使身体有些滚烫,甚至连春`药都没用。
理清思路,楚行云便开始思量逃脱之计。
以现在的状况,想要扳倒武功高强的不落平阳,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虽屈居人下,但比着不落平阳人生中任何一个对手都更接近他,谢流水一身致命点都暴露在他面前,喉管、脖颈、左胸、下腹,只要有一个机会……
太阳早就落山,此时四周一片昏黑,上苍予神机于有备之人。楚行云决定放手赌一把。
谢流水忽然听见一声喘息。
像拨弦、像猫挠,极轻极短,紧接着,有两条腿,不自觉地缠上腰……缠的谢流水脑袋发懵,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腿突然狠狠一箍,束得他腰部一阵僵硬——
劲风骤袭,一个闪电般的右勾拳,直从面门上掼来,谢流水立刻向外一躲,突然心头咯噔一跳:
晚了!
电光火石之间,楚行云已弹身而起,流畅漂亮的背肌线刹那间紧绷,腰部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似猎豹般迅猛出击,他张开嘴,尖牙对准谢流水的咽喉,狠狠咬下去——
谢流水被那两条迷人长`腿紧紧缠制,无法发力,眼看就要被咬断气管,他用手猛地在床侧一借力,扭头硬生生地向左后方撤去——
楚行云猛地一口咬在谢流水右肩上,他不管不顾,像一头困兽撕咬啃噬,牙齿深深地抠进肉里,再疯狂地扭头回甩,恶狼一般,最后竟真的连皮带血,扯下一块肉来。
“嘶——”
谢流水倒吸一口凉气,楚行云叼着那块生肉,静静地坐着,血滴滴答答地淋下来,明明已全身脱力,牙却紧紧`咬着不放。
惨淡的月光从窗棂边透过,映着楚行云的剑眉星眸。
四下里,一片沉默,任血腥味蔓延了一屋子,只听得窗外,风斜万叶连翩舞,春深虫鸣清远歌。
谢流水无声地看着那块血肉,缠在腰上的两条腿已脱力,他轻轻一动,便挣开。
朦朦月色笼身,淡淡地描摹出楚行云的面容,他满襟鲜血,一双静默的眼,流动着满华光彩,如孤狼冷月,透着狠绝凌厉。
此时,铁血消满室缱绻,月华勾北狼澄廓,谢流水低头,捏了捏楚行云的脸:
“啧,我还真是逮了只漂亮的小狼。”
楚行云冷冷地看着他,此人右肩血肉模糊,却似浑不在意,还在那笑。他不明白有何可笑,头一侧,“呸”地吐出那块血肉。
“啪”,那块肉甩在地上,楚行云又啐了一口血水,一脸无所谓,像是无声挑衅。
谢流水倒没动怒,也没再出声,满不在乎,继续办事,楚行云心中有点发毛……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这贼子被人撕了块肉,怎么还这般自如?
楚行云如临大敌,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必要成常人所不能成。他今夜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谢流水下午就逮住他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这人却硬生生拖到大晚上,夜长梦多,何不干脆点?
楚行云自己行事如猛虎狩猎,对待敌人,只想一口咬断咽喉,见谢流水没给他一剑封喉,还猜想事情或有转机……
但他此时忽然意识到,他碰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
谢流水行为处事,皆与自己相反,这种人见到猎物,绝不立刻行动,而是像一条巨蟒毒蛇,悄悄地潜伏暗处,慢慢地谋划布局,一点一点堵死猎物所有的退路,优雅地盘身缠绕……
最后,温柔地,绞死。
窗外,是一轮白惨惨的毛月亮。
楚行云躺在床上,他苦思冥想,无计可施,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任你动手动脚,我自岿然不动。谢流水毫不介意他扮木头人,任你岿然不动,我自埋首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