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宋少爷收了房里人,楚行云不好大喇喇地闯人家卧房,只规矩地溜进书房里候着。宋家祖上武将出身,虽非书香门第,但宋母宋父对独子很是严格,起了之后,必先押到书房里晨读,才准吃饭。长大了,便积习成常。不过此时天不过蒙蒙微亮,这个时辰,连他房里的丫鬟都还没起呢。未料门刚推开,楚行云就见宋长风已然立在书柜前。
面面相觑,俱是一惊,四目相对,又是一笑,谢小尾巴后脚刚跟进来,正赶着这一幕,翻了个白眼,扭头又出去了。拴着牵魂丝的谢流水悠哉漫步,自享这拂晓凉晨,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趁东曦未驾,风云相会,让他这小水流独自畅快地淌会儿,真是好不自在。
好不自在,好不自在,看那残灯明市井,晓色辨楼台。
可惜好景不长,谢流水渐觉周身微凉,一低头,忽然发现透过自己的胸腔,他见着了身后之景……
这一下如猛雷炸惊空,他全身上下已变作半透明了,之前竟浑然不觉!
此时,楚行云刚同宋长风粗粗议完李府事,正要入座,骤然间,从墙体里蹿出只谢流水,跟他撞了个满怀!
楚行云踉跄两步,正欲揪起谢小鬼扔掉,却突然瞥见宋长风惊异的眼神,在这般注视下,他脚跟迅速一旋,赶紧以一种奇怪的身姿堪堪入座,谢流水立马坐到他大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腰,整个人缩进他怀里,脑袋还埋入颈窝,大口大口地嗅他、亲他,用那该死的低沉气音,附在他耳边缓缓道:
“让我吸你点能量,嗯……小宝贝,你身上好香……”
楚行云顿时一阵恶寒,僵直片刻,忿忿地在心中背诵道:忍字头上一把刀,遇事不忍把祸招,若能忍住心头恨,事后方知忍字高。如此背上几遍,终于松了手中拳,回忆平常坐时手到底是放哪比较自然……最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朝宋长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宋长风简直一头雾水了,他不知到底是楚行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还是他自个儿眼花了。但见楚行云神色若常,此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揭过不表,回归正题道:
“今夜李府我会安排好,你别太挂心。昨天我派人去王家问了展连的情况,可你也知道,我们宋王两家,关系颇有点微妙,他们只拿客套话搪塞,展连实打实的下落,半字没透。不过展连武功具在,自保不成问题,何况他背后还有个王家,这么多年护主有功,他们也至于弃他不顾。”
“如今你啊,武功尽失!少管事,顾好自己,就万事大吉了!”宋长风顿了一会,又来说教他,“李府这案,只等朝廷特派高人来破。唉……我实在不放心你,不然这段时日,就先在我家小住几日吧?”
楚行云赶紧摇头,十年前宋母宋父收留他,一来为他纯阳内力可给大少爷治病,二来盼他日后武功大成能为宋家排忧解难。锦衣玉食喂了十年,可不是让他都独门出户了,在江湖上遇点事,还躲回宋家做缩头乌龟。宋长风纵有这么好的心,他楚行云可没这么厚的脸。当即坚定婉拒,一心只想回他山上的清林居。
宋长风微微叹气,传人奉茶点。楚行云趁机一掌将谢流水掀下去,脑中恨恨问:“发什么狗癫疯?”
谢流水很委屈地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只待宋长风一回头,便就从地上一骨碌蹦起来,一下又扑进楚行云怀里,双膝跪在他大腿上,双手勾着他脖子,道:
“楚侠客是我的好宿主,我这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魂灵,再也离不开你了,一刻不亲近你,就要变作透明状烟消云散,我好怕哦……”
说着,下巴就搁在楚行云肩上,微偏头,用鼻尖上上下下蹭他修长的颈,弄得楚行云极痒,却又不得动弹,正襟危坐地僵在黄梨木椅里。
谢流水瞧着有趣,手开始不安分地下滑,悄悄摸他的背,舌尖又得寸进尺地去勾他的耳垂,慢慢含进嘴里,吞吐了几番,最后轻轻一咬,才松开。再徐徐地去舔耳廓。凉凉的指尖伸进坐垫里,变本加厉地捏他的臀……
楚行云端庄而自然的表情就要扭曲了,宋长风瞧出他不对劲,关切问:“你怎么了?没休息好吗?我看你好像……有点不对劲,你耳朵好红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的楚行云也顾不得宋长风怎么看他了,一巴掌呼向耳边,谢流水被拍了个结实,默默收起咸猪手,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已恢复实状的脑袋一歪,埋进他臂弯里,就是不肯滚。
楚行云勉强通过谢流水还有点透明的胸腔,冲对面只能瞧见半个身子的宋长风,淡然道:“有蚊子。”
“这……这样啊……不然我点盏熏灯?”
“不用不用,我待会就上山回清林居去……”
“你武功尽……”
“我就失了个武功,又不是断手断脚,剑法都记着呢。对了,前夜展连倒是了又给了我雪剑,可我落在人头窟里了,正好来找你讨一把剑吧。”
第十五回 一叶熊2
宋长风初觉楚行云行为有异,但听了这话,便顾不上那点怪了,心中笑颜逐开。
他不爽那把雪剑很久了,楚行云同展连闹翻时,雪剑是扔还给展连的。宋长风见他一直无剑可佩,正逢有人送了把青铜宝剑,名曰封喉,便好心转赠,谁知楚行云就是不收。除了展连的雪剑,此一年多来,这人还真就不佩剑了,宋长风心下吃味。此时此刻,自然微笑着领楚行云去兵器室。
其实,楚行云独爱那把雪剑,非展连之故,只因它灰柄白刃,有那么一两分像当年那人的手中剑罢了。就连他总穿一身白,也非自己所好,只是穿的用的都和“他”像一点,好像就能遇见似的。
然而十年,终究未得一面。
此时谢流水静静地猫在楚行云背上,先前不停地蹭蹭抱抱、卿卿我我,流水小魂灵已汲取了不少云能量,渐渐复了原样,但他觉得楚行云温温热热,身材又好,抱着好舒服,就紧紧贴住云,两腿夹着他的腰,双手扒拉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他肩上,死赖着趴住不走。
楚行云被这谢不要脸的下巴硌得有些痛,但他不愿丢人现眼,只好大人有大量。
遂挥去余思,尽力挺直腰杆,风平浪静地拿过封喉剑,抽鞘视剑,幽光开眼,心下一喜,赞其干将莫邪、龙泉太阿。宋长风见他使得称手,自也称心。
但谢流水却觉此剑过利,吹发即断,其剑鞘剑柄俱绘饕餮兽面纹,大有森然之气,难以驾驭,无怪乎宋长风闲置于此。
风云二人又说了一番话,宋长风似欲促膝长谈,谢流水趁机“上下其手”,楚行云简直水深火热,赶紧话别,离了宋府。
宋长风目送他远去,看着那背影,微觉怪异,楚行云习武之人,走路向来是长身直背,怎么今日,背隐隐有些驼了,倒似背着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月白影儿转了个弯,便消失于转角,宋长风沉吟片刻,遂又摇摇头,恐怕是自己多心了吧……
一离了宋长风眼皮子底,饱受欺压的楚行云便揭竿而起,一把将背上的谢狗皮膏药撕下来,团成球状,狠狠掷出去,这一下畅涌心头,快意非常。
然时运不济,苍天无眼,许是这阳春三月,化了楚行云那点冰雪聪明。牵魂丝本就系着他和谢流水,谢小人一被扔出去,这丝儿便拉长,随即骤然绷紧,连带着楚行云一把摔倒在地,鼻尖磕在地上,这酸爽,才入骨。
命运总是坎坷的。此时天将破晓,零星有人赶着早市,一孩儿眼尖,便兴高采烈地嚷道:“哈哈哈哈!娘,你看!那个大哥哥摔倒啦!”
楚行云捂着鼻子,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衣上尘土,扭头上山去了。
晨时的天,先是一溜青黑的鱼脊背,而后渐渐要翻出鱼肚白来。行至山径,谢贱人贼兮兮地从地里露出双眼睛,在楚行云脚边瞧他,问:“可爱的云,你鼻子疼吗?”
楚行云二话不说,抬脚就踩,谢流水眼疾脚快,鼹鼠似的钻入土里,一溜烟没影了。
山抹微云,水漱清林,芳草连涧溪成碧,甘木点层峦为翠。许是秀景丽眼,可了心,楚行云终究没去整谢流水。他已乏了,只想早点回家,至于某下流胚子,晚些再回炉重造也不迟。
又行百余步,一浅滩搁于径上,楚行云遂从水上石子道过。两旁草木繁盛,前又有密林遮眼,桑梓杨柳桂樟松柏,青葱乔木,溶成一汪绿。复行十步,被谢流水一扣脚腕,驻了足。
水默无言,然云已自异之,望着那片深密的林,大声道:“前面的诸位,风景甚好,不出来见见光吗?”
风声过耳,唯以木叶答。
楚行云按剑入林,抽鞘一挥,遂削断身后两根大木,树上两人应声而下——
一块黑布盖了五官全脸,正是雪墨组,黑面怪。
两头黑面怪从暗袖中掣出半截蜂窝筒,正要发针,然不及落地,楚行云以蛇攻之势回身而上,手一截,剑一斫,双双坠地,他顺势夺了那筒枪,大臂一卷,腕一扣,两截并作一个儿使,朝上发射,顿时千树万树梨花针,从高木上跳下的另几个黑面怪,迎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