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水?谢流水……”
楚行云不断地呼唤他,小谢虚弱地睁开眼,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我没事。
谢流水全身都冷,手也冰凉冰凉,可楚行云平白无故觉得这是冬日的被窝,冰上的暖炉,他简直有点欣喜若狂。
“别高兴的太早了。”
早就被吵醒的赵斌看着他俩亲密无间的样子,若有所悟,他轻轻摇了摇头,道:“王蜥毒发作的时间因人而异,最起码得观察三天,三天之后若没事,才是真的没事。”
第二天,小谢恢复了精神,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这段山洞还挺长,掐头去尾,中间一溜也够他们生活,只是没有食物,大家为了保存体力,一直打坐睡觉,留一个守值。
楚行云闭上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小鬼头屁颠屁颠地往戏台子上爬,那台子好高,他根本够不到,一次次掉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又执着地要命。
“喂!”楚行云喝了他一声,“你干什么——”
下一瞬,突然视野一变,楚行云猛地愣住,他发现自己待在戏台边,身量变矮了,小手搭在台子边缘,迈开腿,作势要往上够,却够不到,他回过头,想去看是谁在和他说话……
可台下没有别人
爬戏台的人,是他自己。
黑黢黢的夜,守在巨石后头的谢流水忽然睁开眼,有人过来了。
他警惕地回头,接着,就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朝他扑来!
“楚行云?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这还没到换班的时……”
下一瞬,楚行云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小谢:
“流水君!”
谢流水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你怎么跑出来了?乖乖回去睡觉吧。”
小行云拼命摇头,像一只不安的拨浪鼓,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时时刻刻催逼他出来看看,哪怕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紧紧抱着谢流水,绝不撒手。
“流水君,你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也不要做,就待在这里,好不好!你快答应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
小行云很混乱,脑中如百鬼夜行,过往的许多记忆成了一只只幽灵,在他脑海里乱飘,河面上起了雾,而真相在那对岸。
他有的仅仅是一种直觉,却没有理智去破开这层雾气。
谢流水轻轻地安抚他,把他抱在怀里:“没事的,好吗?别担心。”
“流水君,你今天答应过我的吧。”小行云紧紧拽住谢流水的袖子,“说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
“是不是、是不是!你说话啊!”
谢流水:“……是。”
“那你再说一次。”
“不……不这个,突然这样,有点肉麻啊。”
“快点说!”
“好好好。”谢流水被逼无奈,只好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小行云并没有注意听小谢在说什么,他动动鼻子,嗅了嗅谢流水的味道。人就像食物,变坏的时候就会馊掉,可此时,流水君还是好闻的炸鸡腿的味道,应该不是在骗他。
小行云安定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完好无损的谢流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吧叽吧叽走回去睡觉。
洞道重又恢复安静,谢流水一个人守在这,忽然碰了碰自己的脸皮……
装的可真像啊。
他回想自己那副深情款款信誓旦旦的模样,自嘲地笑了一声,太会装了,别说楚行云看不出来,连他自己也辨不清楚。
但真要说起来,这也不算说谎,他说的是:
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心想事成。
愧疚,像沉在池塘里的泥沙,忽而翻搅起来,弄得满心浑浊、狼狈不堪,这十二年来他曾无数次有过这种感觉,难受又无奈,只能静静地坐着消磨。但他知道,泥沙终究会沉淀,安静地死在水底,就像他也终将会恢复平静,继续做那没做完的事。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没有人能再阻止他了。他唯一需要的,只是一场体面的告别。
吧叽吧叽,脚步声又由远及近。
谢流水一惊,他抬头,看到小行云拎着毛毯外袍又蹦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小祖宗,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要睡在流水君旁边。”
小行云自说自话,就把小毯子铺上去,谢流水无奈地摇头,笑他是小黏人精。小行云也不理睬,只管紧紧抓住小谢,生怕一不留神,谢流水就像泥鳅一样溜走了,或者,像水雾那般,彻彻底底地蒸发。
照例,睡前是要讲故事、哄云云的,否则不睡觉。谢流水没有办法,于是搜肠刮肚,讲了一个兔兔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吃人兔,它很坏很坏,满口谎言又喜欢吃人。有一天,吃人兔受伤了,被一个人捡到,小少年以为这是只可爱的小白兔,就带回家……”
小行云:“煮了吃?”
谢流水白他一眼:“你好狠的心。当然是带回家养,每天喂它好吃的胡萝卜,可是吃人兔改不了天性,它还是要去吃人,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以为是狼吃的、虎吃的、闹鬼了,但终于有一天……
“小少年发现了真相,他气急败坏,一把将那只坏兔子扔下山崖——”
“然后呢?”
“嗯……然后吃人兔就死掉了,从此,山间恢复了平静,村里人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无聊无聊!这是什么故事!还不如早点煮了吃呢!”
“是啊。”谢流水忽然笑了笑,“要是一开始死掉的话,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睡觉吧。”
小行云不甘心,闹着小谢再讲一个,谢流水只好随口编了一个卷心菜的故事,又是无聊至极,小云没过多久就听困了,揉着眼睛,小鸡啄米一般,头一低一低,就睡过去……
谢流水渐渐放低音量,蹑手蹑脚地让小云躺平,给他盖好外袍保暖。
楚行云安安静静地窝在他身边,睡觉时也要转过来,面朝小谢,抓住他,亲近他,信任他。
局中每一个人都在说谎,连赵斌讲个故事,也要扯出个女儿出来。可这些人,不过都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人生的过客,楚行云从不会放在心上。
而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却也跟那些张三李四一样,满口谎言,为了圆过去,甚至一层包着一层地,骗他。
谢流水觉得悲哀,悲哀至极,他突然抖了一下,轻轻推醒小行云:
“楚行云、楚行云!”
“怎……怎么了?”
小行云迷迷糊糊,突然被谢流水抱了个满怀:
“你以后,不要再锁着自己了。”
小行云:“哈?流水君你在说什么……”
谢流水却不管,只自说自话:
“你害怕自己的另一面会失控,可以让楚燕帮你,你已经找到了亲人,有家可回,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流水君……”
“人本来就不是完美的。”谢流水伸手,摸了摸小云的脸,“楚行云,尝试接受一下你另一面的记忆吧。”
“什么鬼,流水君你说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事吗?”谢流水笑着道,“我无法亲口告诉你这一切,可我又不愿你一辈子为我不安,为我追寻那个所谓的真相,所以……
“楚行云,如果你尝试一下记忆融合,你会发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以你的聪明,一定能……”
“流水君!”
小行云这时候开始慌了,因为谢流水这个样子,好像在说遗言……
“还有……”
“不要相信我,我经常说谎,老是骗你,以及……”
谢流水突然一倾身,紧紧抱住楚行云,最后一次埋在他颈间,闷闷地说:
“对不起。”
下一瞬,想要挣扎的小行云立刻被点了睡穴,安静地垂下了头。
……
第三天,楚行云醒来的时候,赵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找到另一条路了。
不太吉利的是,这条道是条水道,越走越宽,最后汇成一处大湖,湖面上飘着许多棺材。
楚行云往里一瞧,里头薄薄的铺了一层白魄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是空棺材。
这节骨眼上谁都不想闯祸,楚行云瞥了一眼就走开了,谢流水却定定地看着,移不开眼睛,楚行云问他怎么了,他忽而道:
“如果,如果我真的……走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带走。”
“什……什么?”
谢流水转过来,认真地对他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如果我真的离开人世,你能把我的尸首留在这吗?”
“为……为什么?你不想……你不想埋在我家后面吗?”
谢流水笑起来:“我要是真埋在你家后院,你太想我了可咋办呀!”
楚行云不说话,他在想,怎么能把小谢丢在秘境里,丢在这里,以后想小谢的时候,他都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