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看中了一个红边拨浪鼓,费尽心机弄到手,结果玩两三天,就扔掉了,再也没回头看一眼。
楚行云知道,谢流水是想说他是一时兴起,那兴头起来了,千山万水也挡不住他,可那兴头要是过了,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他。
那时候,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楚行云自然是信誓旦旦跟他保证,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他这么大了,自然有担当有分寸,岂会再和三岁小孩一般。
可是现在……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十天,谢流水从那棺材里治病出来才不过十天,这心境已是天上地下。
到底怎么回事呢?
这期间,他们在秘境中心里迷路,这里看似没有什么恐怖的危险,唯一的危险,就是逐日减少的食物。这么下去,纵他们武功奇高,也要困死在这里。
好在谢流水准备充分,包里干粮很多,楚行云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潭里有时会游来人面鱼,叉鱼吃,也够他们撑一段时日。
在这十天里,楚行云先碰见了韩家,领头的韩清漪身边立着一位陌生男子,他们携手进退,伉俪情深,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楚行云看得有些怵,一回头,却看到“谢流水”蹲在他旁边,楚行云本能地缩了一下,“谢流水”也没介意,只是望着韩清漪的方向,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恩爱呀。”
楚行云觉得他意有所指,甚至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埋怨他这段时日冷落他,倒叫他去羡慕旁人,不过,这也可能是他误会了,或许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么多心思。
楚行云心中有些乱,以前谢流水随便说句话,楚行云听过且过,现在这人随口一句话,他竟就在心中盘算谢流水是不是别有目的?
他开始,防备他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谢流水”见他不回答,突然一俯身,拽住他肚脐眼前的半截牵魂丝,贱笑道:“哈哈,小云云,你这么大了,脐带还没断呀?”
楚行云看向他的左手小指,不苟言笑:“你的断了。”
谢流水的半截牵魂丝早就消失了,准确地说,从十天前,他从棺材里出来时,小指上就没了那圈丝线。
“哈哈,是啊,那天从棺材里出来,牵魂丝就消解了,没想到你还有。”
“谢流水”说着,装出一副坏心又幼稚的模样,嘴角带笑,拽了拽小云的牵魂丝,尽力表演出好像很好玩的样子,楚行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话也没说。
“谢流水”知道,那半截牵魂丝,是他和原主最大的差别,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灵魂同体,原主和眼前这个楚行云,恐怕灵魂同体还没断干净,现在他手上没有这丝线,肯定被发现,与其到时候被楚行云怀疑,不如他自己先玩笑般地说出来。
他一出棺材那天就拿这个开玩笑,每隔两三天就要到楚行云跟前复习一下,时时给楚行云灌输,他没有牵魂丝,绝对不是因为他不是谢流水,而是因为牵魂丝自己消解了,他是宿主,所以消解的快一些。
确实,楚行云肚脐眼处的丝线也在一天天变短,楚行云暂时没怀疑,他看了一眼韩清漪的亡夫,秘境里并没有什么死而复生,那只是一个复刻品。
不过那是别人家事,韩清漪自己高兴就好。
楚行云不想跟“谢流水”独处,正起身要走,忽然,地上的“谢流水”抬起头问:
“换做是你,你会高兴吗?”
楚行云停下脚步,道:“不会。”
“为何?”
“因为是假的。”
“可是对于韩清漪来说,那个真的丈夫死去了,不能再为她遮风挡雨,反而是这个假的,余生待她的好才是真的。”
楚行云低头问:“你怎知假的还会为她遮风挡雨,而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自然不会,若是真的人,那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喜欢的时候可以同甘共苦,可若变了心,扇扇翅膀,飞出去再寻一个女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假的就不一样了,那是个复刻品,他此生都要靠着韩清漪生存,为她遮风挡雨,还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各自飞了,那就是死路一条。世间的活物都是生存欲第一,自然会对韩清漪百依百顺,这可比她原本的丈夫要可靠多了。”
楚行云忽地一嗤,觉得这番话十分好笑,以前他也和谢流水有过类似的对话,小谢那时只说,真的假的没那么重要,人生糊涂点,自己过得快乐就好。就像韩清漪,她知道亡夫亡了,可她愿意弄一个骗骗自己,那也无可厚非,可如今,谢流水竟完全说那假的好,倒让他不解。
曾经,楚行云待在不夜城里,见过不少男女龌龊之事,经历过同伴欺侮背叛。那时候,他觉得这世间之情,唯有亲情可信,那是与生俱来的血缘,分割不断的缘分,坚不可摧。友情,次一些,不过你来我往,只要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也还算过得去。唯有爱情,实属情中最次,是这世间最说不准的东西,最脆弱最卑鄙,万万不可相信。
直到十三岁,一见倾心,丢盔弃甲。
楚行云自然而然就把小时候那点心得忘了个一干二净。长大后,他开始发觉最次的情爱之可贵,谁都是完整的一个人,有脾气有秉性,偏偏却爱被对方绊住,像鹰在空中遨游,拥有广袤的蓝天与大地,却总愿意收了翅膀,落在谁的肩头。
有朝一日,小鹰不高兴,或许就飞走了,可贵就在于,他本无拘无束,但又心甘情愿。
这当然很难,一生太长,人心多变,但正因如此,才有趣,若做出一只机械鹰鸟来,成日转一转发条,让它飞走,或者停在肩上,这自然是十分牢靠,让人安心,可又有什么意思呢?
楚行云本打算说,但这些话到嘴边,他忽然失了和“谢流水”交谈的兴趣,正要走,却被“谢流水”拉住,他垂着细软的小睫毛,学着原主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惹你厌了吗?”
楚行云见他那副可怜样,心中竟然毫无波动,理智上又为自己的无动于衷而感到惭愧。
现在他们还困守秘境中心,如何出去尚无着落,楚行云打定主意,先把谢流水平安带出秘境,感情问题等出去后,再好聚好散吧,既然已经变心了,就不要拖着别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哥哥!哥哥!你来看这边——”楚燕跳过来道,“潭里游来一条大鱼!”
楚行云心中一喜,他们经常去那洞中潭里喝水捕鱼,可里头的人面鱼又细又长,填不饱肚子,十天过去干粮越来越少,必须储备些食物,他和“谢流水”奔过去查看,让楚燕在外头等一等。
果然,有一只半人高的鱼在水中迅速游蹿,青蓝色,身体呈纺锤状,背鳍挺立,弯如新月,嘴部有喙,前额隆起,上下颌一张,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样子十分奇怪,不像普通的江河鱼。
楚行云轻轻皱眉:“这怪物倒像是海里的。”
可这潭是并不咸,莫非这鱼是从海里逆流而上?秘境中心恰好是四面环海,如果鱼能从外面游进来,那证明这潭下边有通往外界的出口!
楚行云转头就要去通知别人,此时,那怪鱼发出一声尖锐叫声,发怒般在水中游来蹿去,“谢流水”跟着它仔细观察,哎呀了一声:
“这是小海豚啊!”
楚行云一头雾水:“海……豚?”
“谢流水”转头朝他笑:“你忘了?就是上次我们在荒岛时见的那个,你和楚燕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海豚,可高兴了……”
楚行云忽然白着一张脸,道:“谢流水,我们当时看到的是鲸鱼。”
忽然间,“谢流水”整个人僵住,若是寻常人,这时打个哈哈,说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就敷衍过去了。
但他不行,唯独他不行,谢流水有失忘症,他永远不可能记错!
沉默,沉默,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游不出去的小海豚在潭水里烦躁地打转,溅起哗啦一片。
楚行云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到那个复刻品“展连”记错了跟他过中秋的人。
复刻一个完整的人太过复杂,有时候,就会在细枝末节上出错。
所以……
楚行云盯着眼前的“谢流水”,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抓住他:
“你根本不是谢流水!”
第六十四回 雪豹云2
“谢流水”顺势扣住楚行云, 一把将他摁进池子里。
“果然还是发现了啊。”
他面带微笑, 一手压住楚行云的肺胸隔,一手封了他的穴道,逼迫他呛水,窒息感如手扼喉, 楚行云瞬间挣扎起来。
“你太聪明了, 短短十天就开始不跟我亲近,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
“谢流水”伸手入水,紧紧捂死楚行云的口鼻。
“等着你出去跟我分手,一拍两散我独自去死?我可没我原主那么傻。”
窒息感越来越强,更有另一股混沌的真气从天灵盖打进来, 逼得楚行云无法动功, 他受不住,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头被摁入水, 双手痉挛挣扎, 十指激起涟漪三千, 水面上, “谢流水”那张脸的倒影瞬间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