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这漩涡……不是能出去吗?”
顾雪堂身一顿。
海面风浪越来越大,小船似筛筐里的豆子,颠高又摔落,顾雪堂踉跄了几次,总算稳住身形,海上漩涡马上就要出现,出去的机会只有一次,他犹豫片刻,道:
“我不出去!我去把顾二少叫来,你们……你们走吧!”
楚行云飘在海面上,脚下一道道白浪弯成弧,很快就会旋成一圆,他毫无阻碍地走回岸,风浪从四面八方打来,楚行云下意识地回避,可转瞬间,浪头从他身上穿过,拍在海里,粉身碎骨,化作一汪青白。
顾家三少率人在岸上接应,风很大,吹得小百灵鸟毛抖擞,他伸手罩着肩头的爱鸟,忽见花影一翻,顾雪堂落在他面前:“顾晟霆呢?”
顾二少从岸边砂岩探出脑袋:“叫我?”
“快!漩涡已经起来了,要走赶紧走——”
这头顾雪堂一掌将顾晟霆推出,那头船上的人伸绳套住顾二少,顾晏廷下意识地想拉回哥哥,手伸出去,又半道折回来,不知该往哪放,最后五指并拢,遮在小百灵前,替它挡挡风。
风浪狂暴,顾家那条船在海面上打转,眼看着是再拉不回来了,顾二少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他立在船头,几度叹息,最后只能朝顾晏廷一抱拳,一张嘴,似乎说了句:
“保重。”
顾晏廷在岸上望他,向哥哥挥了挥手:“再见!”
楚行云看见顾雪堂在岸上跳跃,似乎在找人,他揪住一个女的:“顾翡,拉上你弟弟顾恕赶紧走!”
那个叫顾翡的似乎不从,从她身后又跳出一男子,也是不从,顾雪堂气得暴跳如雷,眼见要把他俩扔进海里……
漩涡转起来了!
时间仓促,谁也没算到漩涡这时候来,它一旦转起来,就会产生极强的吸力,不管想不想走,一律送出去。
漩涡越转越快,像一头苏醒的饕餮,吞噬着广袤澎湃的海与夜。
“海上危险!全部躲进砂岩里!”
顾三少一声令下,顾翡和顾恕喜滋滋地猫进岸边窟窿。顾雪堂望着那俩姐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薛家的领地在一处石头岸上,离海边有段距离,不怎么危险,楚小魂四处观望,谢流水的左手紧紧拽着牵魂丝,右手攥紧成拳,死死盯着海面,额角微汗。
楚行云有点奇怪,侧过身,帮他擦拭汗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小谢猛地缩了一下,又缓和地笑道:“我怕我的楚风筝被人拐跑……”
楚风筝皱了皱眉,这家伙好像……有事瞒着自己。
他有点不高兴,想偷听水之心声,却被谢坏水察觉了,谢流水笑笑,开始在心中背起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乃出朱雀,揽红裈,抬素足……方以津液涂抹,上下揩擦……含情仰受,缝微绽而不知……
楚小魂捂住耳朵,不堪水污,小谢在心中咯咯发笑:“我还会背好多好多,你要是再偷听我,我就都念给你听……哎哟!”
楚小云狠狠拍了他一脑袋,说:“你要是个田螺就好了。”
谢田螺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因为可以做你的田螺姑娘?”
楚行云又敲了他一下:“你要是田螺,我就可以敲破你的壳,把你的软肉拖出来,扒开,切开,看看里头都装着什么东西!”
小谢捂住前胸:“行云哥哥,你好粗`暴啊,什么扒开我……”
营地后头,肖虹趴在帐篷外,孙师爷朝前一指:
“哎,肖爷,你觉不觉得这个林公子有点奇怪啊,他一个人站在海边,又是摇头又是捂胸的,是不是……有病呐?”
“哼,我看他就是脑子不清楚!甭理他!”
黑浪翻天,漩涡搅海,蔓延方圆三里地。楚行云看见,赵家船最先被吸进去,船身倾倒,紧接着顾家船也侧着转进去,瞬间就被海吞没……
最后,海面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空空荡荡,一望无垠,连一丝泡沫都没剩下。
海面如镜,被潮汐勒出了道道裂纹,各家沉默地望着,渐渐地也恢复了原况,各忙各的去了。
不一会儿,镜子般的海却被狠狠划开,惊起一片叫喊:
“大家看那里!”
海面上出现了一根桅杆。
漆黑的一根,直耸在海上,顺着浪潮不断逼近……
赵家船和顾家都走了,却驶来了另一艘船。
谁来了?
久闻秘境凶险,人人似惊弓之鸟,见一艘鬼船夜行,各家纷纷警觉,严阵以待。
楚行云听谢流水心中传来一声喟叹,像是松了一口气,可他再要细听,那些心声仿佛沉进海里,被小黄诗包裹着,听不真切了。
“谢流水,你怎么了?”
“嗯?没啊。”
“感觉你……心里有事。”
楚行云抬手,擦了擦谢流水的额角,道:“你又流冷汗了。”
小谢回握住小云。楚行云感受到他手里冰凉,便攥紧五指,抱住小谢的指尖,无时不刻想要捂热他。
谢凉水对着楚暖云微笑,楚行云很喜欢他这副样子,眼尾唇角翘翘的,看起来意外地乖顺。
楚行云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看见谢流水身后,肖虹怒气冲冲地跑过来:“都什么时候了!林青轩!你还在这发什么愣!”
谢流水转头怼他:“那不然我干嘛!”
“海上都飘了一只鬼船!你还不去为王爷……”
桅杆越来越近,肖虹看到那条船,渐渐噤了声……
这是……王家的船!
谢流水偏头一笑,促狭道:“肖大人以前不是在王家当二等侍卫吗?想必,王家的船是不会认错的。”
“怎么回事……”肖虹皱眉,他一回身,被提银刀的展连堵了个正着:
“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薛王爷不是答应……还是你搞的鬼的?”
展连一出手,周围薛家手下纷纷亮刀,肖虹面色冰冷:“展侍卫掂量掂量自己,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们薛家!”
楚行云看见展连懊丧无比,他被拉回王家营地,整个人神情恍惚,蹲在地上,抱紧头,一直喃喃自语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们为什么要来啊……”
“展连……”王宣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伸手碰了碰展连,“你还好吧,出什么事了?”
展连一挥手,甩开他,径直走到海岸边,眼睁睁地望着那只船驶来。
楚行云看着展连的动作,心中非常不解,按道理,展连是王宣史的侍卫,不应该对自己的主子有如此态度,而且……楚行云心中回忆着,以前,展连对王宣史不是这样的。
有一年他到王宣史家做客,午后小憩,起床时随口感叹了一句:“好静啊。”
第二天,王宣史立刻把侍卫展连叫到眼前:“你赶快去后山给我抓一堆知了来!行云哥说我们王府太静了,都没有一点夏天味道!”
“……”展连:“是,小少爷。”
展连果真任劳任怨地抓了一堆知了,摆在王府花园,蝉鸣盛夏,绿荫午时,王宣史满脸得色地走进楚行云的客房:
“行云哥,行云哥!你感觉怎么样?还住的习惯吗?我跟你说前几天我跟我娘去看花展……”
王宣史叽叽咕咕扯了一大堆,就是不走,他等着行云哥表扬他的一院蝉鸣,楚行云却压根没注意这些事,他刚醒来,中午做了个噩梦,梦见他的另一面跑出来杀人,掺杂着不夜城的重重,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恶人的话语……
楚行云捧着脑袋,狠狠掐灭这些念头,心里道了句:“吵死了……”
王宣史当即愣住,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楚行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竟说出来了,他赶紧道:“不……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窗外蝉声阵阵,楚行云灵机一动:“我是说外头的蝉!知了知了的,吵死人了。”
王宣史点点头,知道他行云哥没有烦他,喜笑颜开,走出去后一拍脑门:“展连!展连!展连!你快过来,我行云哥说,知了太吵了,不让人睡觉,成天叫叫叫,叫什么东西!你,去把它们都抓走!”
展连:“……操。”
“嗯?你说什么?”
“我说,是,小少爷。”
后来,展连果真又来抓知了,边抓边叨叨:楚行云,赶快滚……
楚行云走出院落,瞧见了他:“展连,你在那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妈的祸水来了!”展连抓着蝉,立刻要跑,楚行云耳尖,一把抓住他:“喂!说清楚,什么祸水?”
……
此时此刻,楚行云立在岸边,黑海卷风,那条船泊在岸边,船头跳出一个小少年,一身粉白,袖子上还有三瓣桃花:
“嘿——展连!你怎么样了?”
楚行云回头,望见岸上的王宣史浑身发抖,他很生气,对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