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云裹进被子里,仔细思量他的这番话,终于从中捉到一个关键点:“如果你十年前就打定主意不来找我,那为什么后来又来找我了?”
“我以前跟你的另一面说过呀,十阳好厉害,我左思右想,还是后悔了,想拿回来……”
小行云一听有人要取他功力,立时像竖毛的猫,弓起背,瞪着小谢:“我不给你十阳!十阳是我的!”
他与大行云记忆不通,招式剑法统统不会,纯靠十阳内功安身立命,要是被人取走,他就完了,他会变得跟小时候一样,谁都可以打他,抓他,把他关起来……
过往种种令小行云发抖,他绝不要再变成那样,弱小的像蝼蚁,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绝对不要!小行云咬紧嘴唇,神色癫狂,拼命叫道:
“我不给你、我不给你,不要抢我功力!不要抢!你走开!啊——”
小行云尖声嘶叫,双腿踢动,谢流水怕引来薛家的人,赶紧把他身上的碎残玉都卸了,把小云魂拽出来,握住他的手腕:
“没有抢你的,没有人来抢,好不好?你看,我没有抢到,以后也不能再抢了,十阳内功在你自己体内,你摸摸看?”
小行云根本不听他的,完全失了智,觉得谁接近他都是图谋不轨,狠狠把小谢推开,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停发抖。
谢流水看得心疼,悄悄收紧牵魂丝,不动声色地拉过小云魂:
“夺回十阳是需要时限的,要找一个……嗯,十年整的时机去拿,才能拿回来,我上次失败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你不要担心好不好?十阳都是你的,以后、一生一世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会是你的,不会有人来抢。”
“真的不会吗?”小行云感到害怕,曲起腿,把脑袋埋进腿弯里,“你不来抢,别人也会来抢我的,我不要,我不要!”
谢流水怕他又情绪激动,赶紧好言宽慰,说:“十阳太烈,没有人能拿走的。而且最开始送你的十阳呢,嗯……还是一个宝宝,很小,很稚嫩,等它在你体内长大了,我才能来抢……”
小行云听了,皱起小脸:“听起来像怀孩子。”
“……”小谢抿抿嘴,“总之呢,要等第十年,十阳刚成熟时,我才能来抢,可惜现在时机已过,谁都抢不走了。”
这么哄了好半天,小行云才安静下来,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
“十阳是每十年就可以抢一次,还是……”
谢流水趁机靠近他,抱了抱他:“是第十年抢不到,就再也抢不到了,你放心,十阳以后一直都在你身上,会保护你一辈子,谁要是欺负你,你就用十阳内功去打他,好不好?”
“好!”
谢流水见他变乖了,长舒一口气,把他抱起来,小云魂伸手摸了摸床榻,指尖一下子穿透,他这时才发现自己成了魂灵,觉得无比稀奇,飘来荡去,好不愉快:
“流水君,你看我飞起来了!”
“嗯嗯,我的云云最厉害了。”
小行云转念便忘了刚才的诸事,在屋子里蹿上跳下,桌椅箱柜都穿体而过,他初觉有趣,闹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什么也碰不到,又开始慌了,谢流水少不得又软言软语哄他:
“小祖宗,别闹了,早点睡觉休息好不好?”
“我睡不着!”小行云小手乱挥,抓住他:“不然你唱歌给我听,我要听流水君唱摇篮曲。”
“……”
谢流水还真不会唱什么摇篮曲,他捏捏小云脸:“楚行云,你知不知道您老今年几岁了?”
“我不知道,我不管,我要听你唱歌!你快点唱,你不唱我就不睡觉!”
谢流水没办法,只好随口哼哼唧唧,不一会儿,只见小行云捂紧双耳,痛苦地滚来滚去:“好难听,好难听!”
小谢备受打击:“你让我唱的不是?”
“换一首,换一首!”
谢流水在脑内搜寻以前别人唱过的歌,模仿学习,唱到第三首,渐渐开始有点调子了,小行云躺在他怀里,慢慢合上眼睛……
歌儿越唱越低,谢流水见小行云似乎睡着,便停了声,要把他抱到床上……
忽然,袖子被人轻轻拉住,小行云呢喃着:“流水君……”
“嗯?”
“你在骗我对吧。”
谢流水抖了一下。
小行云:“要等十阳长大,第十年才能抢什么的,好扯……”
谢流水抱他的手都僵硬了,他脑仁疼,正等着如何向小行云扯谎,却发现怀中人再没开口,似乎倦极,慢慢睡着了。
他将小云魂安回原身,放上碎玉,给楚行云盖紧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行云说的没错,十阳是一种功力,又不是一种活物,并不需要等它长大。
换言之,这十年不是给十阳的,而是给另一种……活物。
谢流水眷恋地摩挲着楚行云的脸庞,描摹他的剑眉鼻峰,最后叹了一口气。
楚行云在小谢的记忆海中浮沉,坠进了一段光景。
月黑风高,谢流水似乎在被人追杀,这只小谢蒙着面,但眉宇间的感觉很熟悉,估摸着就是近几年,他轻功极快,在屋瓦上蹿行。
“擅闯禁地者死,给我拦住他!”
“别拦了直接杀吧,那是偷……的贼!”
偷什么?
楚行云听不清,只听一声令下:“放虫!”
后头追兵不断,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嗡嗡嗡……”
楚行云头皮一麻,果见一大群飞血虫,密密麻麻扑向小谢……
飞血虫是顾家研制的血虫变种,谢流水来顾家的地盘偷什么东西?
这段画面很快消失,转眼间,楚行云落进一处茶楼。
周围在飞速快转,楚行云只能看见茶杯、桌椅、楼梯,重影交叠,眼前剧烈一晃,谢流水进了一处封闭的单间。
楚行云在脑中思量,谢流水告诉过他,局中有人开茶楼,专门供人交换消息,他另一面出来时还带他去过。但看眼前的状况,自己并没有跟在谢流水身旁,楚行云猜想,这很可能是谢流水以前自己去茶楼的情形。
屋内有一处血玉祭坛,小谢坐在红木雕椅上,看不清他干了什么,只见祭坛上一只木偶人,竟活了过来,跳着说人话。
楚行云大吃一惊,不知这是何方妖法巫术,只见谢流水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竹简。
楚行云凑上去看,一大片蝇头小字,全是他认不得的符文,活木偶接过竹简,将它吃进肚中,过了好一会儿,发出低沉的声响,似乎在翻译竹简上的符文:
“血虫,斩一生二,制血虫蛊,与人共生,则人再生不休,奈何天道有违,人得虫之利,必受虫之害。”
楚行云心尖一颤,这是在说像小谢这般能不停再生的人,都活不长。他忽而明白了谢流水从顾家偷出了什么东西,这竹简秘笈,记载着大量血虫再生的事。
活木偶在那喋喋不休,念叨了许多人虫共生的利害,楚行云越听,心中越凉。
共生一事,难上加难,有时推万人进蛊坑,都未必能炼出一个来。
其次,痛上加痛,全身筋骨被血虫咬开,让蛊虫住进身体,从此五脏六腑悉数毁尽,一身血肉成为蛊虫的巢穴,每时每刻供其居住啃噬,而且隔一段时日,就要发病一次,痛不欲生。
再次,还得与虫同寿,一旦血虫命尽,人也必须随之死亡,根本活不了多久。
还有痛感丧失,浑身冰冷等等。楚行云听得皱眉,疼痛是身体的警告,可谢流水现在可以无限再生,这种感觉自然就多余了,会逐步丧失,难怪,难怪当时……
楚行云想起他们初遇时,谢流水把他压在山间小屋里,他气得咬他肩膀,狠狠撕下一块肉,小谢那时只嘶了一声,接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动作……
蛊虫并不温暖,故而共生后,人的身体也会变凉,手脚如至冰窟,遇到冬天更是难熬,小谢又很穷,买不起裘皮大衣,穿那些粗麻布衣根本不保暖。
可冻坏了也没关系,他不会痛,又可以再生,所以就全不在意……
楚行云听的难受,想的更难受。却见谢流水翘着二郎腿,微眯着眼,表情惬意,好似在听单口相声,他背脊舒展,靠在椅背上,享受了一回雕花红木的名贵。等那活木偶念得口干舌燥,才悠悠问道:
“有法可活吗?”
“有好几个法子可以稍稍延长一点寿命,我看看……”
谢流水打断他:“我知道怎么延长,杯水车薪,没多大用,我是问,怎么活?真正去掉血虫,重新活成正常人。”
活木偶把脸一沉:“你什么意思?都共生成这样了,还怎么活?哦,把人做成这副怪物样,又想把人再变回去?想得美!”
“我就是随口问问。”谢流水耸耸肩,“能活最好,不能活就算了呗,人终有一死。”
“活,也不是不能……”小木偶吞吞吐吐,好似在搜寻竹简中的讯息,“天无绝人之路,想要真正变回正常人,只有一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