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觉得此人身形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中毒的指尖已不疼了,但仍发青。谢流水正为他先前小指被砍愤愤不平,此时一个劲地夸大这毒有多厉害,巴不得楚行云马上断指保命。
行云才懒得管他,不过一毛虫之毒,哪有碰一丁点就一命呜呼的道理。急忙跟着大伙跨进李府,只见前院一片吸血毛虫,一群官兵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秉火涂地。
“出何事了?天阴溪那边的火……”
宋长风见他来,只是摇摇头,抬眼看了看后山,道:“两边都诡异得很,一言难尽,天阴溪的火先不用太担心,是展连自己放起来的。”
“在山上放火?”
“展连会有分寸,若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他那边……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怎么会突然死人?”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展连派人来报,天阴溪突然跑出一大群刚才那种吸血虫,有几个人不慎被咬死,只能先放火烧。”
“……我原本也听说天阴溪里有吸血虫,但……”
“但远没这么怵人,溪里的天阴虫虽也吸血,身上带毛,但无毒,个头也小,而且你看——”
☆、第九回 鬼肚玉4
说着,宋长风顺手抽剑,往外一划,一条毛虫被劈成两半,但很快,楚行云就觉出异样,被斩断的虫并没有直接死去,反而化成了两只,开始朝着相反方向爬动,宋长风继续朝其中一只再划一剑,依然不死,新破成的两截成了略为短小的吸血虫,仍在窜行。
“这……”
楚行云几乎被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邪乎了对吧?除了火烧,拿它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是被咬上一口,就得像外面那人一样。”
“这满地的虫都是从哪来的?”
宋长风没答话,默默扫了眼门口那具开肠破肚的尸体。楚行云循着看过去,尸首新添了许多伤,但已经没有多少毛虫了,只有几只残余的正从他肚里一点点钻出来。
楚行云被恶心得喉口发紧,转头问道:“这些虫子一开始就在他肚里?早上的时候似乎没有异常……”
“准确地说,是在尸体肚中的黑袋子里。”
宋长风引楚行云走过去,地上有一个破口的黑袋。楚行云蹲下细细查看,这袋子散发着腥味、铁锈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味道。布料他也从未见过,滑似鱼皮、韧似蛛丝,破口处带着丝丝血迹,血里还有一粒长着数根尖头的大球珠。
“这是……吸水珠?”楚行云小心的捻了一下那珠子。
宋长风点点头道:“没错,吸水膨胀的,这一套装置都精心设计过,连袋子都是上好的鲛皮春,凶手应是……”
“鲛皮春?”
宋长风低头看着一脸疑惑的楚行云,了然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很正常,贵族中……有些女子会用。”
谢流水闻言,倒是低低地笑起来,很是下流地感叹道:“鲛皮春啊……啧,拿闺中妙友去装虫子,真是暴殄天物。”
独楚行云一头雾水,他在心中逼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听‘鲛皮’二字就知道了,海产,名贵玩意儿,不过呢,贵族女子又不差钱,所以就拿来干点春事。你想哈,旷夫已久啊,深闺寂寞不?可是又不敢乱搞,万一怀孕那可就浸猪笼了,让奸夫带个羊肠套吧,奸夫如裹棉袄洗澡,不爽。于是鲛皮春应运而生,轻薄若无,增强敏感,且有壮阳功效,奸夫持久威猛,淫'妇爽上青天,嗯嗯啊啊,好不快活。”
楚行云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又听宋长风问道:“你能闻出这袋子里的另一种味道吗?”
“……能嗅得到,但不太清楚是什么。”
“袋子里的腥味是虫,铁锈味是血,而另一种味道,是夏枯草。”
楚行云:“中药?”
“对。”宋长风解释道,“夏枯草汁可以融化坚韧的鲛皮春。凶手先让虫子沉睡,再用小软袋装好血和夏枯草汁,接着在软袋上安一个吸水珠,当这套装置放在尸体内部,吸水珠吸收血气胀大,带着长尖头不断往下,最终刺破软袋,让血和草汁流出来,虫子见血兴奋,而草汁正好融破鲛皮春,它们便钻出来……”
“等等,一旦破袋,这些虫子便钻进尸腔里吸血,吸饱也就走了,那尸体为何还会动……”
楚行云说着,突然顿住,想起方才所见,虫子黑毛上裹着的那层粉末……
“是磁粉?”
宋长风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赞许道:“是,每只虫都被裹了磁粉,而且凶手在尸腔和关节处布置了磁铁,血虫钻出来吸血,却反被磁铁吸到各个部位,只能拼命挣扎,虫子的数量够多,尸体就像在动,如果凑巧,还能做到让尸体很畸形地在爬。我先前带人进来时,有人惊吓过度拔刀砍了尸体,血虫得以从伤口钻出,爬的到处都是。可凶手这般费尽心机,到底……”
“也不一定是凶手。”
宋长风疑惑地看了眼楚行云,听他道:
“最开始注意到这具尸体的是你,因为你说七年前侯门口的那具是竖躺的,而李府门前的这具却是横躺的。而后再注意到它,是因为此尸既被割喉又被开膛破肚,无端地杀了两遍,现在看来,或许在我们之前,未必就只有凶手进过李府。”
“你的意思是,行凶之后,有人重开李府,将此人开膛破肚布了这虫?”
“这只是一种猜测,凶手一夜要屠杀全府、排尸布阵、入水而逃,时间上不见得还能够破肚放虫,或许一开始,凶手只将其割喉,并竖躺着摆在门口,而后来开府者,就近选了它破肚,安置虫袋时,可能在无意间使尸体的躺向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按你这么说,排尸布阵的也未必是凶手了,也有可能凶手只杀了人,并没有排那些卦象。”
楚行云不置可否,线索太少,反使疑窦丛生。无论是七年前的侯门血案,还是如今的李家灭门,都扑朔迷离。天阴溪那边展连又被血虫袭击,眼前这一具烂肚诡尸也都是血虫,是谁做的?为了什么?
宋长风见他紧锁眉头,反宽慰地笑道:“这些事说到底是我的职内之事,倒是你,江湖行侠潇潇洒洒,别太为这些案子累心了。”
楚行云不答,倒是讶异先前叽叽喳喳的谢流水,此时竟这么安静,乖巧得让他奇怪。
“你是不是又知道些什么?”
“楚侠客,我们淫贼天生都是用大肉`棒思考的,大脑注水不中用,你们聪明人谈的事,我可一点也听不懂……”
“你倒是懂鲛皮春。”
“噢?楚侠客原来对这个有性、趣?那好说,改、日,我们床上交流交流,以技压人,保管会让你懂得彻彻底……。”
“闭嘴。”
谢流水乖乖不说话了。
楚行云觉得更加烦乱,为何有人要在尸肚里放虫?还专门费心设一个机关,若只想唬人伤人,直接让虫子钻出就可,何必再裹上磁粉,用虫来造尸体爬动……
故意、尸体、爬动。
灵光一现,楚行云豁然起身,向那具尸体走去。
宋长风跟在他身后,燃了炬火把,时不时烧死地上乱窜的吸血虫。楚行云蹲在尸体旁看了看,有一些血虫的毛和磁粉,还有些碎肠,尸肚上血糊糊的大破口腥臭无比,但倒没虫再钻出。
“啧,活了二十七年,这是第二具有幸能恶心到我的尸体。”
“第一呢?”
“楚侠客竟然肯跟我搭话啊,荣幸荣幸!第一具是个死了的孕妇。那村子有个习俗,怀了身孕的女子死了不可土葬,要烧掉,怕鬼胎扰村。若想土葬,就得剖腹烧胎,所以她娘家人只好把她的肚子破开,把胎儿掏……”
楚行云难得笑了一声,心中道:“谢流水,这个暗示太蹩脚了。”
谢流水但笑不语。
楚行云摊平右掌,定下心,抬眼问宋长风:“你……那件外披贵吗?”
宋长风有些疑惑,继而笑着解下身上的金丝绣叶绸袍:“要用就拿去吧,宋家何时差过钱了?”
楚行云接过,用外披将自己整个右手包得严严实实,又低声念了几句“失敬”,接着握紧右拳,一发力,整只手从破口处穿肠进肚!
“行云!”
楚行云面不改色,但谢流水能感觉到这家伙在紧张,他的右手在尸体内腔里慢慢掏着,入手先是一片湿冷,细细摸索,似是一些软肠,再往上,又有一些破碎的内脏、和几块冷硬的磁石。楚行云一点点深入,这时,手腕处一阵瘙痒——
尸体内还有血虫!
隔着绸料,楚行云能感觉到它一根根长毛在捻着自己的皮肤。
“先出来,我们换个厚点的再……”谢流水低声道。
“这料子刚好,再厚的布料会阻碍我的触感。”
“它爬在你脉搏上!”
“多话。”
谢流水简直急得无奈:“楚侠客你理智一点,保险的方法有很多,你万一被咬……”
“别吵…”
楚行云的手仍在摸索向前,虫也爬到了前臂,现在退出来确实最稳妥,但某种隐隐的、呼之欲出的直觉,让他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