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知道呢。
同性恋同性恋,其实重点不是同也不是恋。而性,和与性相关的一切话题,本就是人类最隐秘,也最为本源的矛盾。中国人冠冕堂皇地将怀孕生子挂在嘴边,宣传这延续文明的伟大基业,但面对起性本身,以及性带来的快乐,却又将它避如蛇蝎。
你爱异性,那性|爱便可以盖上传宗接代的这块遮羞布。但你爱同性,那性|交带来的快乐,便避无可避,遮无可遮,赤|裸裸摊在黄土高坡,被日头蛰得刺眼,却是说不出的悲切。
文明替同性恋降了罪,以违反天性做要挟,却不知大自然与进化论,却恰恰将同性恋视为最正常不过的语言。
沈枢想起交颈天鹅,想起非洲雄狮,想起西澳鲨鱼湾的海豚……他又想,为什么不能让科学家统治世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罪恶,都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就此争辩几个世纪?
他的思绪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有时逻辑清晰,有时却跳跃。他漫步目的地走,毫无约束的想,思绪兜兜转转,终于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十年前,关山大道,奥迪Q7。
“你这回去见的是什么朋友,美国的同学?”周女士难得有空,亲自送在美国上高三的儿子去跟朋友见面。
沈枢圣诞节放假回国,他已经收到了Amherst的提前录取,整个人轻里轻松,吊儿郎当的,把奥迪前座调到最后,圈着腿在椅子上打连连看。听到周女士的问话,扭过头说,“啊,他也武汉的,今天一块去唱歌。”
周泓敲敲方向盘,这个儿子有什么心事也不说,还得她这个当妈的亲自问:“就你们俩唱歌啊?”
“哦,还有他男朋友。”沈枢又把头扭了回去,消了一排乱七八糟的糖果。
周鸿挑眉,“女孩子啊!”
沈枢被这问题惊地按了下Home键,游戏闪退,他顿了顿,才说,“男孩子。”
周泓:“……哦。”
周女士似乎有点不自然,老半天又补了句,“你同学是同性恋啊。”
沈枢索性锁了屏幕,“是。”他半侧过身,直视他妈,“有什么问题吗?”
十年后,茶港小区C栋401。
严煜又喝了口奶奶泡的枸杞红枣桂圆水,“然后啊,多亏了沈枢的朋友,介绍我和广电老总吃了个饭。要不然,可能现在《越洋》的许可都没下来!”
严奶奶拿着最后一盘菜上桌,“今天那个沈枢怎么没来?他不是武汉伢吗?”
严爷爷抿了口自己每天定量的那一盅小酒,咂咂嘴,“你这会不住他那儿?改住酒店了,所以不带人家上家里吃饭谢恩了?”
严煜顿了顿,“没。这次还住他那儿。”
严奶奶拍了下孙子的肩,“那你为什么不带人一起过来吃啊,你又叫我多做点菜,又不带人来,难道你要打包啊?”
严煜笑着把奶奶拉下来坐在自己旁边,“没有!人这会儿其实就在楼下晃悠呢。”
严爷爷又抿了口酒。还没开饭酒竟然就已经喝了过半。老教授忍下喉管冲刷过的一阵辛辣,“那不叫人家上来?”
“叫。”严煜顿了顿,“一会儿就叫。”
严奶奶不解道:“怎么还一会儿叫啊。饭都好了。”
严煜飞快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明白已经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爷爷,奶奶。其实我今天上家里来,是因为,我……”
“严煜。”严爷爷却在这时候开口,“你把人先叫上来吧。”
可能是母子间的独特联系,周泓突然就觉得有点紧张。但在沈枢面前她一向是从容的,便故作轻松地说,“没问题啊。不过那么巧,你同学的男朋友也是武汉的?你们学校有三个武汉人?”
沈枢摇摇头,“不。那同学南京的。”
“还专门跑过来见朋友啊,这么亲密。”周泓觉得自己有些没话找话说了,“那那孩子的爸妈呢?知道吗?”
沈枢点点头,“知道。他们同意了。但是武汉的那个爸妈不知道,估计不会同意。”
“哦……”周泓点点头,打了个转向灯,一边开一边说,“不过小孩子嘛,这个时候谈恋爱也说不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要是以后喜欢女生了,也说不定。”
“妈。”沈枢叫了声,“同性恋不会突然从喜欢男生变成喜欢女生的,这是天生的,是基因里的,改不了的。”
”这样的吗?”周泓没看沈枢,持续关注路况。她态度一直很好,仿佛认真地在思考沈枢说的,再开口时语气很轻松,“所以这都是父母给的。改不了的。”
“对。”沈枢盯着他妈,继续说,“改不了的。”
严煜迅速给沈枢发了信息。他没多说,只是讲了爷爷让他直接上来。沈枢很快回复,十分钟就进了家门。
沈枢一进门,看见爷爷奶奶都站了起来,条件反射地鞠了一躬,“爷爷奶奶好!”
“嗨。”奶奶先笑了,“这孩子怎么这么有礼貌。”说着给沈枢拿了鞋套,让他套好进来坐下。
四方桌,五道菜,一盆汤,四副碗筷。爷爷往旁边挪了个位子,坐到奶奶旁边,让沈枢坐到严煜身边。
严爷爷又给自己满上了一小杯酒,却没喝掉,只是用筷子敲了敲杯沿,“严煜,你现在说吧。”
沈枢有些意外,看了眼严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严煜拦住了。
严煜手下垂,握住了沈枢的,他温柔地耸了耸,引沈枢与他十指相扣。
“爷爷,奶奶。”严煜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感到无比的轻松。
“今天我带沈枢来,是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明白了。”周泓声音很轻,看似无意地说,“那你呢?你也是吗?”
“我是。”沈枢答得很快,不知道是早有准备还是脱口而出。
“妈。你不用因为我是同性恋就感觉我生了病,或者感觉是你的基因出了问题。”车厢里的久久沉默后,沈枢终于开口,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轻松。
“这是很正常的事。真的特别正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有大多数也有少数。异性恋占大多数,同性恋占少数,但这并不代表同性恋是错的。我们这个社会一直讲究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整体,所以当多数人错误地以为同性恋是错的,要去迫害同性恋,给同性恋带上爱得病,死变态的帽子,少数人便失去了他们的话语权。”
“哪怕迫害现在大多不存在了,偏见还是随处可见。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异类。妈。我需要你知道,少数也是正常的,概率低不代表不会发生。这恰好发生在咱们家这里,我也从容的接受了,而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所以妈,我希望你也能接受,也能支持我。”沈枢说着说着有些激动了,他胡乱喝了口水,继续说:
“我喜欢同性。这并不代表我有什么不一样。我的成绩依然很好,我申请大学也很顺利。以后我会自己养活自己,也会……找到一个理想的伴侣。最最重要的是,不管我是异性恋同性恋,我永远永远,都是你的儿子,都会一直一直爱你。”最后这句有点肉麻,沈枢说出口时很不自然,却依旧说了下去,“妈,我不会对你撒谎。我是你的儿子,你有权利知道你儿子真实的一面是什么样的。今天我坦白了,我不指望你马上接受,但是你可以不可以,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就认为我变了,我不再是你的孩子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没有变过。除掉你不知道的那部分,其他的我还是一样的,我一直是一样的。”
“其实来之前,我准备了很多话。”严煜看了眼沈枢,微微笑了笑,“我准备先科普一番,比如同性恋是正常的,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少见,但是他的存在是自然的现象,是无罪的,所以你们的孙子是个同性恋,你们也别以为我病了,更别以为我是个异类。”
严奶奶这时候不乐意地插了句嘴,“你到底当不当我们是大学教授。”
“诶。”严爷爷摆摆手,“让他说完。”
“但刚才,爷爷你让我叫沈枢上来,我就懂了。我不用说那些,你也不想听那些。”
“我今天,就是带着我爱的人,我认定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来家里吃个饭,认个门。让你们重新认识下,你们孙子要以后携手一生的伴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煜握着沈枢的手紧了紧,说:“这是沈枢,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曾经错过了,又因为《越洋》再次碰见。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等待,与彼此重逢。”
“这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们性格互补,互相尊重,彼此体谅,爱好也相似,总有说不完不话,在一起也总是很开心。”
“沈枢是个作家。很有才气,也很努力。我们工作上合作,生活上也互相照顾。过年的时候沈枢会来北京见见爸妈,然后我们就准备搬到一起,共同生活。”
“我们会坦坦荡荡地生活,不会因为外在的环境而改变我们的意志。我们会作为彼此的支撑,抵御社会的不公、人生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