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听吗?”
外面的风声简直如雷贯耳,吹得他耳膜震裂,但他仍然紧紧地握住手机,从喉咙里挤出一丝丝声音:“我们能见一面吗?”蓝鹤沉默了许久,说好,他们约在一家私人会所里见,是蓝鹤定的位置。
当他驱车前往时,却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操控方向盘的力气都没有,不是震惊于当下的事实,而是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如果一切真是那样,他该怎么办?
他开了半小时的车,到了私人会所,那是一个古典雅致的地方,所有的侍者都做民国时期男女的打扮,男生女生都穿着漂亮的褂子,妆容也很清淡。他们见到沈望也没有大的惊讶,只是很恭顺地让他去二楼的小包厢里等。蓝鹤是半小时后到的,他比从前清瘦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像是脱下了一切的束缚,严肃得让人心惊。蓝鹤一开口便说:“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的。”
“但我从你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你很彷徨,或许比起真相,谎言更能让你心安。”
“我想知道真相。”
蓝鹤替他到了一杯茶,茶是新采的,一泡出来就是一股周正的茶香。蓝鹤闻了闻茶叶,说:“这还不是最好的,这里的侍者想来这样,看人下菜,就算是看在你的面上,也拿不到最好的茶叶。我跟裴章来的时候,那些人的嘴脸可不是这样的。之前求你帮忙的时候,我的确说了点谎,我没有跟那个综艺节目的导演睡,倒不是他又胖又矮,而是没必要,他是裴章的同期,帮我做点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做了三年裴章的情人,我所有的资源都是他给的。”
沈望干巴巴地说:“这样啊。”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导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同时,他也是彻头彻尾的人渣。他喜欢性 虐。而且被他性 虐致残、致死的不止一个。”
沈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整个房间似乎成了一个密闭的游泳池,而空气成了涌动的海水,要往他的鼻子里钻,他窒息般地望着蓝鹤。
蓝鹤露出报复般的快感:“没错,季箫是被他玩死的,而你是他最后死前唯一一个求救的人,即使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他和你的视频通话还是我处理的,裴章把他玩死后,就找了我来帮他收拾——是我提议把他的手机敲碎,取走sim卡,在敲碎前,我看到了你们的通讯电话,裴章以为他会完蛋,我也以为你至少会做点什么,但是你很安静,你很安静地举办完演唱会,很安静地去参加他的葬礼,甚至很安静地忘记了这一切。”
“我……”
沈望抱住自己的手臂,像是能够让自己安稳一些。他想要把那些忘记的东西全部想起来,但他的确不记得,视频、求救?有这样的事情吗?他想不起,甚至连季箫的模样都开始模糊,眼前的蓝鹤是真的吗?他心神一凛。
这些到底是不是他的梦境?
蓝鹤喊道:“这不是梦!”
沈望直勾勾地盯着蓝鹤。
蓝鹤的脸又扭曲了起来,怒火让他两只眼睛成了黑漆漆的窟窿,嘴是火红的颜色。
“我起初以为你想要明哲保身,然而跟你接触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不过是不停地忘记苦难,逃避所有你该知道的事情,你真的活着吗?”
“收起你的怜悯,也不要企图为季箫做点什么,裴章现在的最大投资人,是你心心念念的老情人,他可还没有坐稳皇图的位置,他的叔叔们可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你要告发他吗?告发他的话,顾重位置还能坐得稳吗?沈望,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被你刻意遗忘的?”
“可……可我根本……”
“你都记得的,否则那天我说起季箫的事情,你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你是不是连你怎么离开的都忘了?那我来告诉你,你就像是一个自闭症的儿童一样一直蹲在角落里,一直发抖打颤,还是我把你送回你的住处的。”
沈望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了春澜圆,下车的时候,蓝鹤对他说:“如果你生病了,就要去治。你朋友的事情我会帮你留意的。”
“你恨我吗?”
“就算该恨你,也应该是季箫的事。”
当徐斯看到他的时候,他满头大汗,捂着自己的脑袋蹲坐在门口,一边吼叫一边敲自己的胸口,毫无优雅可言。徐斯去拽沈望,沈望却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闫怀的号码,一接通,便是闫怀嬉皮笑脸的声音,沈望质问他:“你是不是签了乘天?”
“你知道啦?”
闫怀依旧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却让他浑身冰冷。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谁有胆量去惹皇图、薛言生?他早该想到的,是乘天,也就是他的经纪公司。以黄胜的工作能力,怎么可能拦不下那点绯闻?他们公司的公关部可以说是业界里最顶尖的,对于乘天而言,他已经太老了,太多事了,赚钱的能力大不如从前,惹出来的事端却不少。
而闫怀却是实力与野心同样具备的,闫怀在电话里懒洋洋地说:“公司本来是希望我们俩炒炒CP,让你带带我的,但是你太抗拒我了,所以我跟公司说,我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黄胜同意了?”
这是他唯一想问的。
“自然,经过这件事情,《落鼎》受到的关注度越来越高,我的知名度也上来了,薛言生和顾重也都顺带着收拾了下,新空出来的小花位置,也正巧让我们公司的新人填上,这一切对于乘天来说是稳赚不赔的。”
“那我呢?”
他想抓住黄胜的领口问。
“黄胜老师说,你的绯闻不差这一次。”闫怀很轻松地说:“虽然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但是黄胜老师这几年对你的栽培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这对公司来说……”
“公司,黄胜,离开了这两个词,你会自己说话吗?你以为这些东西跟你是站在一起的吗?你只不过是暂时的拥有这些权利而已,等你的利益被榨干后,你也会和我一个下场。”
闫怀轻笑了声:“沈望,当年你给我的一百万是不够的,比起那点小小的钱,我更想赚一千万,一个亿,你问我这是不是我的目的,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的,而且我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至于我的未来,我自认不会比你差。”
“我没有你这么傻,沈望。”
等闫怀挂断电话后,沈望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徐斯,他仰头分明看到了徐斯眼里的怜悯,就像是多年前那样,多年前?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眼?但他的确头皮发痛,但他还是对徐斯说:“回去吧,我们为什么要站在门口?”
徐斯吸了口气说:“你应该去看医生。”
“你觉得我太傻了是吗?”
“我是觉得你生病了。”
“我一切都很好。”沈望把脸上的眼泪抹干净,吸了吸鼻子,努力地说:“没事的,大不了换个公司,只要能带着美和一起走就行了。”
徐斯怜悯地看着他:“美和……八年前就去世了。”
第三十一章
我最难受的是不能向你准确表达我的心情和我感到的一切一切。
——村上春树《奇鸟形状录》
昏暗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站油黄的灯,暖黄色下是飞舞的灰尘粒。
沈望缩在角落里翻看手上的书,虽然不太懂,但却让他的心平复下来,让他安静地享受一段没有暴力和羞辱的时间。
正当他掀到下一页时,门忽然打开了,他就惯性地想把书塞回书架上,却被来者半路劫了过去,他不敢抬头,但院长擦过他手臂的手掌是阴测测的湿,像滑溜溜的蛇皮。
他抬头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只能看到院长那副泛着金属光泽的眼镜框,还有干燥的嘴角。
他一定是刚训完徐斯他们。
长篇大论、语重心长。
院长翻了两页又塞回了书架:“对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奇鸟行状录太难懂了,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比较喜欢看漫画书。”
沈望捏着自己的裤缝,很小声地说:“都可以的。”
院长蹲下来,跟他平视。
“你不喜欢那些儿童刊物吧?那上次为什么不直接跟吴叔叔说呢?他就不会送你两个滑稽的玩偶了。”
一个是老虎。
一个是狗。
都嘻嘻哈哈地咧着嘴、吐着舌头。
沈望想起那个叔叔把玩偶塞进他怀里时的动作,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脸颊,还叫他“宝贝”。
他不敢告诉院长,他一点都不喜欢吴叔叔身上的烟味。虽然他害怕院长脸上的皱纹和笑容,就像是干裂了似的嵌在脸上,即使不笑也是在那里。所以他无法通过这些来判断院长是不是真的这么问他。
因为院长明明比谁都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敢做什么,又不敢做什么。所以他轻轻地问:“这次也要拍照吗?”
“你不喜欢拍照吗?”
“太吵了。”沈望看到院长的嘴角往下压了,便马上补充道:“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很吵,而且,现在天冷了……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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