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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 (我吃不饱)


  沈望意兴阑珊地哦了声,咬着筷子,苦闷。
  美和把切好的西瓜摆在他的面前:“徐斯跟我说前两天给你发邮件了,你怎么没回?”
  “都什么年代了,还发邮件?”
  沈望抱怨了句,然后才查看邮箱,果真有一条信息,是他在沙发里拍的照片,金黄色的沙子一粒粒地筑起了山峦,而他戴着头巾,风尘仆仆地对着镜头比耶。没有留下一个文字,真像他的风格。
  沈望拍了眼前的西瓜,发还给他。美和对他的行为表示无奈,但沈望一向是这么和徐斯相处的。
  美和自顾自地说:“上次他从巴黎带回来个画家,这次不知道要从沙漠里带回什么?”
  “带回个骆驼。”
  美和斜看他:“怪不得顾重总觉得你和徐斯有一腿,你们俩都太爱玩笑,整天说话没边没界的。”
  沈望眨眨眼睛:“我就说骆驼,怎么就没边没界的?”顾重别的都没说错,唯独说错了他和徐斯。他真真切切地和徐斯清清白白。但美和却说:“因为你和徐斯总在一个频道上,你又从不遮掩你和徐斯心灵相通。”
  沈望依旧不懂。
  但他记下了美和的话,美和总是能补足他失去的东西。虽然他不理解,但他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像小时候,当他用贫瘠的语言阻止那些孩子们烧死蚂蚁时,只有美和会帮他,并且会用“残忍”、“你们身处蚂蚁的位置想想”这样的道理帮他说服他们,补足他的怯弱和不善言辞。美和总能帮他分析所有的烦恼,就像是天生的朋友一样。
  沈望突然心软绵绵的,两只手一起交握住美和的手臂,轻轻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相信我。而且你知道的,我根本就没有办法骗你。”
  美和很认真地说:“我知道。”
  顾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但他的腿、他的手臂好像不受他的操控,他进了这栋白色的巨塔,里面很安静,地砖被擦得透亮,偶尔有护士扶着病人从他的身侧擦肩而过,那个病人歪着头,眼袋深重,舌头和口水都伸得很长。
  护士问他:“请问您找谁?”
  “顾槐堂。”
  “有家属卡吗?”
  “有。”
  “好的,在这里签下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稍等两分钟,会有护士带您进去,会面时请摘下机械表,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护士又看了眼他手上的礼品盒,突然笑了:“这里不是普通的医院,不用带礼物,而且他也用不到,这种鲜艳的包装盒只会让他们注意力持续下降。”
  “……谢谢,我知道了。”
  后来他进病房的时候,不仅把表摘了下来,甚至把他身上所有的饰品、零碎的小物件都摘下了。
  他轻轻地推门进去,闻到一股酸臭味,那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倏然起身看他,纵使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他依然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他轻轻地唤了声:“顾槐堂。”
  那人窸窸窣窣地晃动了一阵,然后抬头看他,顾重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张没有任何血色的脸,眼窝深陷,眼珠子就像一颗透明的玻璃球似的嵌在眼眶里,他手里攥着一把纸折出来的匕首。
  “你是谁?”
  “我是顾重,你还记得吗?”
  “你之前来过吗?我看你的脸很眼熟。”顾槐堂捏着手里的纸,一边看他,一边抚那折痕。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来。”
  顾槐堂手一顿:“找我有什么事?”
  “我只是顺路来的。”
  “你说谎。”顾槐堂看向他:“没有人会顺路来这里看我的。可惜我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你,我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他们都说我有病。但是我却不觉得,你难道不觉得他们才是有病的,却把我这个正常人抓起来了,不是吗?他们判断我有病的标准是什么?他们甚至连霍奇猜想都不知道。”
  顾重安静地听他讲,顾槐堂突然问:“你代数几何好吗?”
  “怎么了?”
  “你知道霍奇猜想吗?”
  他一遍遍地用手捋那折痕,那张纸已经变得软绵绵的了。
  “我不知道。”
  顾槐堂长长地哦了声,继续玩自己的纸。偶尔会打量顾重的脸。顾槐堂说:“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顾重笑了下:“我叫顾重。”
  顾槐堂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认出了多年未见的人,问:“那你为什么会回来?”
  “替你收拾烂摊,我本来只需要做做游戏开发。”
  “你马上就会解脱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合租?我的大脑只是被一群人合租了,但我的大脑还是我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没有人能够打倒我,我迟早会把他们全部消灭的。”
  “什么时候?”
  “很快,很快。”
  顾槐堂睨了他眼:“你和你妈都是很会说谎的人,说什么对顾家的产业没有兴趣,还不是兴冲冲地跑回中国来了?”
  “我也不想,只是你的突发情况,让皇图陷入了内斗,老头儿找我来镇场子而已。等你病好了,我自然会把皇图还给你。只是你能不能暂且让你的部员不要再找我的麻烦?公关部所有人被撤职的话,场面会很难看。”
  顾槐堂阴森森地盯着他:“你敢吗?”
  “谁知道呢?毕竟我不在乎顾家,也不在乎皇图。”
  “那你在乎什么?”
  “别的任何,或许关注北极熊的生存状态还稍微有点意义。”
  “我还以为你是来威胁我的。”
  “虽然我不在乎顾家,但既然现在老头儿让我来继承,那我也不会敷衍了事,所以我是来通知你的,手不要伸这么长。”顾重俯下身来,棕灰色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他,顾槐堂的颜色是黑色的,但黑得不这么干净,是乌鸦的颜色。
  顾槐堂的体面被撕裂得干净了,像是被擀面杖碾过似的,扭曲地滚动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的声音,就连顾重也被这样的癫狂骇住了,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只听到顾槐堂一个劲地在喊废物,外面的护士却像是习惯了似的涌了进来,四五个女生摁住他的四肢,冰冷的针推进他的身体里,然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顾槐堂依旧软绵绵地捏着那张纸,但眼珠子狠狠地往他的方向瞪,像是在看一个仇人,而领他进门的护士对他说:“你不应该刺激他,虽然他没有特别攻击性的人格,但毕竟情绪是很不稳定的。”
  “所以刚刚跟我对话的是他的第一人格吗?”
  “不是,是他的第二人格,冷静、疏远,而且是个个人中心主义者。他的第一人格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顾重很恍然。然后这个护士嘱咐其他的人,趁他睡的时候给他收拾床底的尿盆,顾重才发现他的床上有一个洞,下面是一个桶,他几乎想要呕吐。
  而那个护士却继续嘱咐一个年迈的护工:“帮他身上擦擦干净,小心别得痔疮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冷静,所有的人都很冷静,或许只有他和里面的人不冷静。
  “为什么要在他的床上设置厕所?”
  “他的第五人格只有三岁,晚上经常会出现。虽然智商很高,是个神童,但偶尔会尿床。”
  他沉默了一下。
  “这能治得好吗?”
  “对你而言,什么是治好?是让他融合这些人格,还是让他的主人格杀死其他的人格?不论如何,他不会再是从前的那个他。”
  “除了我,有没有人来看他?”
  “你是第一个。”
  护士问:“他是你哥哥吗?”
  顾重顿了很久说:“不是。”
  然后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外面正在下雨,土地很泥泞,他的皮鞋就像擦进了沼泽地里,又像是粪坑,他几乎是恶心地干呕了起来,他想起那间房间里屎尿混杂的味道。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就这么疯了,败给了遗传。
  他曾经那么骄傲地在他面前接过剑桥的offer,现在却待在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连厕所都藏在床单下面。
  顾槐堂疯了。
  那样骄傲、不可一世的人竟然真的疯了。
  他却没有战胜他的兴奋感。


第二十五章
  那天沈望睡得迷迷糊糊,接到了viki的电话。沈望刚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viki便很是兴奋地说:“我在酒吧里碰到顾重在一个人喝酒,你还不快过来!”
  “我……他会生气吧?”
  “他喝得烂醉,怎么认得清是你?”
  viki那边很吵:“你快来,否则你有的是后悔的,比起你那慢慢地磨,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呢。等你来了,姐姐教你。”
  说罢,viki就丢了个地址给他,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时间。沈望虽说听不清viki的话,但也不困了,匆匆忙忙地捡了两件衣服穿,就跑到酒吧里接他。
  一进去,就看到viki在帮顾重顺背,顾重闭着眼睛揉眉心,像是真的喝得很醉很醉了。viki把他拖到旁边,劈头就问:“你们复合了没有?”
  “当然没有……”
  而且,顾重也不愿意看见他。
  viki凑在他耳边说:“我教你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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