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后悔药啊,他自己还死过一回呢。
“睡没睡过嘛?”林雁行追问。
然后他突然定在那里,直直地看进陈荏的眼睛里去,因为那眼睛里有一种很惨又很伤的情绪,盈盈滚动。
“干什么?”陈荏蹙着眉头。
“你怎么了?”林雁行理解不了。
“没啥……想到我小时候了。”陈荏说,“我也没有和人睡过,我的床是两块木板拼的,很窄很短,睡不下别人。”
“那咱俩咋办?”林雁行问:“瞪着眼睛等天亮?”
陈荏建议:“背靠背行吗?就当床上只有自己。”
他俩现在是面贴面。
林雁行翻过身去,歇了会儿转回来:“你不夹人吧?”
“别聊了,快睡!”陈荏说。
话音刚落,就见门外走廊上手电光闪动,是教官查房!
两个大男生好端端地挤一张床,非奸即盗啊!
“操!”陈荏猛地挺直了。
林雁行一跃而起,想跳到郁明那张空床上去,但两张上铺床之间有一米八左右的距离,视线不清的情况下容易摔伤,他犹豫了几秒,就被教官抓了个现行。
“你哪个班的,干什么?!”教官低声喝问。
林雁行说:“我……”
教官走进宿舍门,用手电轮流照射和陈荏的脸,然后斥责道:“不管你叫什么,我可算认识你了,给我下来,在别人床上干什么?”
这真误会了,明明是别人在林雁行床上。
林雁行也不解释,乖乖落地,摸着头尬笑。
“你,”教官指陈荏,“睡觉!”
陈荏赶紧躺平。
“你,”教官指林雁行胸口,“回自己床上去!”
林雁行便爬郁明的床。
教官多了个心眼,伸手在那床上摸了两把,又探进被子里去,骂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学生,好东西学不来,歪脑筋一个比一个足!居然又在床和被子上泼水,你们是嫌基地的被子霉烂得不够快吗?!”
教官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对于这种不负责任又偷懒的行为真生气了,揪着林雁行往外走。
“你去我们宿舍睡,明天早上我就把这事报告给你们教导主任!”
林雁行央求道:“别呀,我不睡都行!”
这番响动把宿舍里除了郁明以外的另几个人都弄醒了,等教官和林雁行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们一个个都坐起来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有人说,“林雁行惨了!”
“我都听到了,是郁明害的。”睡门口的那人从教官进门起就醒了。
“赶紧把郁明喊起来去跟教官解释,”又有人说,“不然林雁行要被通报批评的,我听说上一届也有人用水泼被子,后来还在大会上检讨了。”
“郁明这人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上回我出黑板报叫他帮个忙,结果他倒好,一跤摔在颜料上,全打翻了不说,还溅了一黑板。”
陈荏爬下床,猫着腰钻出门。
“陈荏,你去哪儿呀?”舍友问。
陈荏去检讨,拿自己换林雁行。
别说现在郁明没醒,就算醒了,如果推三阻四、磨磨蹭蹭不肯去,等于把林雁行陷教官那儿了。
谁的人设都能崩,林雁行的不能,虽说他也没草过学霸人设,但总不能是倒霉熊孩子吧?尤其是中学阶段吃过处分这种。
因为打架背处分还好说,青春期男孩儿荷尔蒙无处安放,谁都是一点就燃。可军训时投机取巧,用水泼被子算什么?那些小姑娘会捧着脸喊“哎呀呀这懒逼真可爱”嘛?
陈荏想反正我是个拎包小助理,我不要脸的!
他直追林雁行和教官而去,在楼道转弯处将二人拦住。
“是我泼的。”他微喘着说。
不但教官皱眉,林雁行也懵了:“啊?”
陈荏说:“那是我的床,和他没关系。”
“胡说八道!”林雁行震惊。
“教官,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陈荏说,“明天一早我就把被子床单全晒出去,并且自罚十圈行不行?您别告诉我老师了。”
林雁行说:“胡……”
陈荏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是他,”林雁行说,“是郁闷!”
“我看你是该郁闷!”教官骂道,“这么大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想着钻空子走捷径,我都替你们害臊!”
他对陈荏低喝:“走,到我那屋睡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陈荏跟着就跑,林雁行拉他手腕,他甩开:“你赶紧回去。”
“我偏不!”林雁行来气了,“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荏瞪他:“别闹了啊。”
教官也说:“那个谁,你要是再不回去睡觉,明天就不是通知老师这么简单了,处分决定是要在你们档案里呆一辈子的!”
林雁行吼:“不怪他!”
教官问:“那怪谁?”
中学生守则之一:犯错要互相掩护。
中学生守则之二:不能出卖同学。
林雁行刚才其实已经把郁明的名字喊出来了,既然教官没有会意,他便不能再说,以免背上打小报告的恶名。
陈荏和教官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
林雁行转身就跑,满眼是炽烈的怒意,他跑回宿舍,到郁明床边,当着其他舍友的面把他揪了起来!
郁明差点儿摔下床,被提溜着两腿拌蒜似的走。
“你醒多久了?”走出宿舍,林雁行确定别人听不见才问。
郁明吓坏了,林雁行比他高得多,而且盛名在外,虽然从来没听说过他打人,但那一米八的大身板杵在你面前,不打你也慌。
“没……没醒多久……”郁明声如蚊蚋。
“你居然敢装睡?”林雁行逼问,“教官摸被子的时候你醒了对不对?全宿舍都醒了,你怎么可能不醒,既然醒了你为什么不站起来承认?”
“我……”郁明说,“我没……我刚……”
林雁行推了他一把:“去教官那儿把陈荏换回来。”
“我……”
“去啊。”林雁行威胁,“别逼我嚷嚷啊,我一嗓子出去全校都知道了。”
郁明蹲下了,他不敢。
他把自己缩在楼梯角落,头闷在臂弯里,像一颗蘑菇或者别的更弱小的东西。
“我爸生病了……”他说,“是肺病……不能工作,家里就靠我妈摆早点摊挣钱……如果他们知道我在学校里表现不好,会很生气……很失望的。”
林雁行脸色阴沉:“你什么意思?欺负陈荏没爸没妈,没人生气失望是吧?”
“我妈为了让我上十一中……给了学校两万块钱。”郁明哭丧着脸,“她得多辛苦才能攒出这两万块钱……我爸为了省钱,自作主张把药减量了……原本每天吃两粒,他就吃一粒……”
“这和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关系?”林雁行催促,“你要是家里困难就跟学校说,也办贫困生证明!现在赶紧去把陈荏换回来,别让他替你担错!”
郁明凄惨地抬起眼:“其实我也没犯大错啊……不就是往被子上泼了点水嘛?那几个宿舍都泼水了,都没事,怎么就查到我头上了?……是不是你和陈荏睡一张床,聊天翻身动静太大了,才把教官引进来的啊?”
“你他妈……!”林雁行火冒三丈。
“不关我的事。”郁明说。
“操!!”
郁明埋头说:“就算我错了,也不至于因为一盆水被学校处分吧?陈荏在教官那边也不会有事的……”
“你去不去?”林雁行怒问。
“……”
无论他怎么推,怎么说,郁明就是一动不动,不反驳不回应,蹲着。
林雁行绝望了。
更绝望的是他不知道教官的宿舍在三楼哪一间,总不能大半夜一间一间地去敲去问吧?他居然无能为力!
他瞪了郁明半天,恶心了似的冲下楼,冲回宿舍,往自己床上一跳。
舍友们纷纷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郁闷那小子是不是去换陈荏了?”
“那陈荏怎么没跟你回来?”
“林雁行,说话呀!”
林雁行翻身向里,低喝道:“散了,睡觉!”
第15章 总得有点惩罚吧
舍友之一,也是林雁行篮球队的队友郜山走过去将宿舍门反锁。
“干嘛?”林雁行抬起上问。
“陈荏呢?”郜山问。
“教官那儿。”林雁行声音发闷。
“郁闷那小子呢?”
“外边楼道。”
郜山问:“郁闷是不是让陈荏替他顶包了?”
“是又怎样?”
“蔫巴人真没出息!”郜山说,“那就别回来了,在外头喂蚊子吧!”
林雁行跳下床将门打开。
“你又干嘛?”郜山问。
“少烦了,教官不让锁门。”林雁行说。
“我烦?”郜山有些恼火,“别不识好歹!”
“首先我的事儿你少管。”林雁行说,“其次我是为大家好,万一又查房,咱们还得背一项罪名。”
有人插嘴:“林雁行,你放郁闷回来睡觉,就等于把陈荏撂教官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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