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家三四岁的孩子,哪个不是一张嘴就能哭的方圆三里都听得着?
钱伯这么一说,弘卓大致就懂了,心里竟然奇异地酥麻了一下,难得低下头对小孩闻声说了句:“不哭。以后可以来我书房,但是要我同意才可以。”
小孩从温热的毛巾和弘卓的大掌中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干净地像是清潭,软软地眨了眨,抿了抿小嘴,又埋了回去。
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只是第二天,当小孩儿趁着家庭老师不注意偷溜上楼找弘卓的时候,还当真学着看过的钱伯的样子,敲了敲门,等到里头说了声“请进”,这才慢慢推开书房的门,迈着小腿走了进来。
弘卓只是看他一眼,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文件。
小孩瞧他样子,本能里就不敢去打扰他,自己蹬着小短腿爬上了沙发,在里头打了个滚安安静静地坐着,困了就躺着。
等到家庭教师找上来,他再跟着下去。
钱伯见了直笑,说这孩子竟然只亲近家主一个人,只黏着他呢。
弘灵玉来到弘氏的第一个夜晚,睡觉之前,小孩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一动不动,目光却眼巴巴地跟着他,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弘卓发现了小孩莫名的期待,问他:“怎么了?”
小孩便从被子上抬起白白的小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那本童话书。看来是在等睡前故事了。
想到自己桌子上那批没有看完的文件,弘卓皱了皱眉头,直接拒绝了:“我还有事,没时间给你念书,你自己睡吧。”他说着,伸手关了灯就要走,回声带上门的时候,却借着走廊里的灯看见小孩的双眼忽闪忽闪,是非常清晰的掺杂着期待和委屈的情绪。
他只是接回来个养子而已,并不准备年纪轻轻就真的当一个十八孝老父亲。
弘卓那时这么想着,转身毫不心软地关上房门就走了。
没过多久,他的书房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以为是钱伯送茶水上来,弘卓头也没抬地说了声请进。结果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书桌上摆来新的茶水,反而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忽然多了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对方还穿着棉白的、画着云朵和花的睡衣,同手同脚地爬到沙发上,然后小小一只团在那里,把从床头带来的故事书摊开在腿上,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小孩儿安安静静,也从来不打扰他。如果钱伯敲门过来送水,他还会过去帮忙接过,亲自端给他送到手边。
后来的岁月里,那个人在沙发上一呆就是十五年,弘卓对此也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十五年。
可自从弘灵玉去世,他每次一抬头,看到那个空荡荡的沙发,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块。
不仅如此,在弘氏大宅的门口草坪,再也没有人晒着太阳吃着甜点等他;深夜回了弘氏时,客厅的沙发和电视永远地暗着,仿佛那里永远失去了什么;而清早的厨房,也再也没有人端出亲自煮的味道其实不差的粥,含着软软的笑,请他尝一尝。
那样温和柔软的笑,对方从来没有对着第二个人展露过。
哪怕是对着弟弟弘夏轩,他脸上的笑也只是轻轻的、腼腆的。
弘卓看着看着,忽然就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无形力量压弯了腰,慢慢低了下头。
弘灵玉站在一旁,盯着那张自己的照片看。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
他从前说好听叫“先天不足”,直白来说也就是个傻子,玩不明白那些手机、电脑之类的东西,就连弘夏轩也教他几次就放弃了,只给他学会了拍照和自拍。
是他几年前刚学会拍照时候的照片吗?
可他从来没有自拍过。
他正兀自沉浸在自己莫名的疑惑中,忽然看见墓碑前背对着他,身姿笔挺的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张手帕,弯腰认认真真地擦着墓碑。
弘灵玉站在他斜后方,看不见全脸,只能看见他半张若有所悲的侧脸,以及低头擦拭时候专注的眼神。
他冷冷地看着对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弘卓这是想做什么?堂堂弘氏家主,竟然还做这种擦墓碑的事情?是不是明天弘氏倒闭了,弘家主也能从善如流地收拾工具去扫大街?
弘卓不知身后的“章代秋”心中所想,也没去关注对方为什么不上前来,他只是认真、专注得近乎虔诚地仔仔细细擦着。
☆、第十六诊
看着弘卓对着一个石碑这样细致入微、无微不至的样子,一股莫名而来的暗怒忽然烧上了心头,一句不那么客气的质问就这么冲出了口:“弘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生前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如今人死了,又来对着一块墓碑这么珍而重之的……有什么意义?
弘卓脸上原本的复杂神色忽然一收,带着点冷色往弘灵玉的方向扫了一眼,原本有些不悦,但想到“弘灵玉”便安息在此处,不论如何他也当善待他的亲兄弟,于是他收回视线,淡淡说:“过来看看灵玉。”
弘灵玉想也没想:“有什么好看的?”他这话里带着几分不屑和莫名,还有几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弘卓也没听出来的委屈。这份略有些犀利的感觉,和这几天里面对着弘卓时候的惧怕懦弱全然不同了。
可听在弘卓耳朵里,弘灵玉的话就是在狠狠戳他痛处:人活着你不关心,死了过来看墓碑是个什么意思?
弘卓侧头看向弘灵玉,眼里一片冰冷。
可站在自己的墓碑跟前,想起自己丧命的原因,弘灵玉却忽然不怕他了,一步逼上前,咄咄逼人地继续问:“弘灵玉是给你挡枪死的,这么说来,也就等于是你杀了他。”
眼看弘卓脸色越来越差,弘灵玉也已经走到他面前:“你觉得弘灵玉会想看到你吗?”
子弹穿心的疼、生命流逝的无助感历历在目,可在他临死前,养父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只在保镖的护送下径直离开,留他在流弹穿飞的地方孤零零的死去。
最初在章代秋的身体里醒来的时候弘灵玉还想,是不是因为他此前不珍惜生命,所以老天才惩罚他接过哥哥的身体,同时也接下了往后岁月里每一次磨人的心脏病,让他历经一次又一次的疼。
从前的他先天不足,许多事情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无法理解。如今换了一副健康正常的身体和大脑,这些记忆角落里的事情得以被拿出来再次解决。可他发现,许多事情,他好像懂了,却也好像仍旧不懂。
比如他记得自己是被弘卓从孤儿院接回来的,记得初来弘家时候弘家主对他不错,可后来对方是为什么忽然视自己于无物?
既然已经当自己不存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他也算用命还清了,他们也算两清了。那对方如今忽然这样看着自己的墓碑又是为什么?
弘卓多年不曾动怒的脸上有了明显的怒意,盯着弘灵玉的双眼中神色几变,最后只压下情绪冷冷地说:“你不懂灵玉。”
弘灵玉茫然地张了张嘴,用一种仿佛看笑话的一样的眼神微微歪头看过去,无比自然地反问他:“难道你懂他?”
弘卓……对弘灵玉的了解,其实算不上全面而细致。事实上,弘灵玉在他的忽视中无声长大,仿佛一夜之间从当年那个四岁的孩子长成了十九岁少年,其中的十五年,对于弘卓而言几乎都是留白。
大片大片的留白。
弘灵玉不给弘卓回答的机会,踩着还未落下的尾音继续说:“你不懂他。你如果懂他,你就会知道,”弘灵玉忽然低了声音,那一字一句仿佛低得从胸膛里轻轻飘出,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酸涩压下。他一字一句仿佛重锤:“他肯定不想看到你。”
碑上的那人和正在说话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哪怕明知道是一样的人,却有一种他正在替弘灵玉宣读心声的错觉。
弘卓身躯一震,错开了原本落在弘灵玉碑上的视线。
他想要反驳,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么多的情绪和话到了嘴边,他却又一一咽下。
只在生死面前,懊恼和后悔永远是迟到且无用的。
墓碑上的那人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的少年模样,眉眼清澈,暖若骄阳。和这笑容一起葬送的,也有他对生活的热烈向往,和所有不谙世事的纯真。
弘灵玉看着看着,忽然就低下了头,酸涩感从心头涌上鼻头,他眨了眨眼看向地面,把涌上眼前的模糊感眨了下去。
每个月的月底弘氏老宅除去必要的安保职位,都会给宅子里的佣人放上两天假,一般来说钱伯不会轻易离开弘氏宅子,但这次似乎是家中有事,到了月底假期的时候,钱伯早早向这个月负责留下的人交代好事情,离开了宅子。
弘灵玉在房间里看书看到晚上七点,本该准时六点送饭上来的钱伯不见踪迹,他只有自己下楼去看。
平日里被灯照的通亮的屋子,这会儿只见一些昏黄的灯光。
弘灵玉这才想起大概是到了每个月底放假的时候了。好在一般都会留个厨子在宅子里,应该不至于饿肚子。
可等弘灵玉到了厨房,却发现这里干干净净,一丁点的油烟味儿都没有。就连人影都没见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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