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彻直白的问他想要多少钱。
商人都有这个毛病,本能的不想欠下任何东西,更何况以他多年以来的直觉,本能的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家儿子大不了几岁的青年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而封白也比谁都清楚,这笔钱自己若是不拿,只会引起对方更大的怀疑……但若是拿了,又显得太过势利。他沉默几秒,却是主动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关于失忆的可能性……
其实这点已经记录在病历表中了,只是他们都没来得及看,这会儿如同晴天霹雳,吓得萧母差点没晕过去。而萧彻忙着安慰妻子,之前的问题也就这么被带过去了,而封白趁着这个空档,悄悄出了门。
他不是不想守在病床旁边等待着对方苏醒,而是现在的他实在太累……像是脑子里那根绷紧的筋终于断了,一阵阵袭来的困意压得人意识模糊,疲惫更是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连如何回到酒店都忘了,睡醒时又是天亮,封白撑着朦胧的睡眼拿起手机,发现已是第二天上午。在这期间,薛哲给他发了几条短信,还有关于李盛天,对方让他先找好住处,自己这边也要安排一下,到时候给他具体通知。
封白依次回了信息,又下楼在酒店吃了饭,等到再次来到医院时已是中午。当封白提着探望病人的果篮,站在病房门外之时,突然犹豫了。
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所要面临最坏的结果是……
被人遗忘。
第31章
在以往,封白不是没有设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但趋于微乎其微的几率并未正视过这个问题,而如今再看,却是莫大的讽刺。
舔了舔干燥的唇,封白眯起眼,轻轻叩响了病房的门。
前来开门的人是萧母,她看到来人时愣了一下几秒,慌慌忙忙把人迎了进来。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萧厉看他的眼神依旧陌生的令人不安。封白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在病床前坐下,用平稳的语气简打了声招呼,后者只是愣愣的看着他,迷茫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厌恶,到最后甚至十分不给面子的撇过头,扯着还未痊愈的沙哑嗓音问:“他是谁?”
萧母心疼好好的儿子变成了这样,连忙开口想要解释,却被封白制止了:“我们是朋友。”
萧厉皱起眉:“我一看到你……就头疼。”
封白嗯了一声:“我们之前有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过已经过去了。”他望着对方的眼,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你记得徐子宴么?”
“高中同学……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记得多少。”封白笑了笑,有些勉强:“那你还记得……凯利吗?”
这两个字一出,萧厉整个人都木了,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记忆,他开始大喊头疼,吓得萧母连忙叫来了护士,一片混乱的场面中,封白默默来到了走廊。他靠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含在唇间,深深吸了口气。
薛哲那个乌鸦嘴……倒是什么也让他说中了。
封白说不清现在的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愤怒?不甘?那是肯定有的,而更多的却还是不可思议,他的傲慢本能的抗拒着这个真相……十七年的相处,成了一句简单到残忍的他是谁,封白不觉得伤心,他只觉得失望。
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画,在即将成稿的瞬间被人扯成碎片,就算下一张画的再好,也不会是原来的那幅画了……
萧母在这时候走了出来,委婉的说希望他最近不要再来了,自己会努力给儿子做思想工作……封白简单应了两句,却是道:“最近还是不要刺激他了,您就当我从没来过。”
“这样、这样不好吧……毕竟是你……”
“没关系,先等他恢复完全了再说。”封白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一边说着,放在口袋里的手指却缓缓曲起,将烟盒捏了个稀烂。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封白从对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一直到萧厉出院,他都没再来过一次。眼看着儿子一天天康复,萧母觉得愧疚的同时又想起封白之前说过的话,纠结来纠结去,实在忍不住提起一次,又把萧厉刺激的晕了过去,吓得她只得作罢。
除了彻底的遗忘封白之外,其他事情萧厉倒还清楚得很,但难免产生些差错:比如说,他记得自己出国是为了考研……
萧彻心疼儿子,早早就替他联系好了最好的教授——当然了,考试这一块还是得看他自己的作为,毕竟如果什么都是买的,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于是,萧厉在大学城边上租了间房,将剩下的时间一心扑在学习上,他本就不笨,只是呆了点儿,加上一场车祸带走了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只剩下专注与认真。
再看封白这边,也并不是全无作为,他一方面忙着李盛天那边的课程,一边继续用黑科技关注着萧厉的生活……比起最初,如今的他逐渐接受了“被遗忘”的现实,但接受并不代表妥协,用最快的时间冷静下来之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是不择手段的刺激对方恢复记忆,还是来日方长,一点点循序渐进?封白为自己预设了不同的方案,将其中利弊挨个圈出来作对比,但趋于感情变数,最终选择了后者——
……而萧厉考上了研究生,拿到通知的当晚,他乐颠颠的在好友圈里连续刷了好几条,收获了一箩筐的点赞与祝福。
他的导师是美籍华人,叫陈安平,五十多岁高龄,人非常健谈,只不过身体不大好,并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情绪激动起来容易出事……有一回,萧厉前去他家里谈事,两人聊到关键部分,陈安平激动地满脸通红,吓得萧厉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抖着手准备拨打120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白袍、带着口罩的男人快步走进来,
这些年陈安平大病小病不断,为了安全,他干脆请了个家庭医生,没事的时候就在隔壁屋待命,力求第一时间到达现场。萧厉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觉得这医生说话的声音略有些熟悉,可对方每回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
有一回事情大了,陈安平直接进了医院,萧厉拎着果篮前去探望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人。
熟悉到了极致的背影——脑袋嗡嗡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却又不由自主的向着那边走去,一探究竟。
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转身、目光相对……
萧厉怔了一下:“你是谁?”
“……”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那个人微微扬起下颌——他依然带着口罩,露出碎发之下的那双眼睛。萧厉看见对方的眉梢弯了弯,也不知是不是笑了。
第32章
从当年车祸到至今已是快有一年半了,萧厉自然不像最初那般排斥“封白”这个名字,虽然是本能的不想接触,但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处境,加上别个儿好好地没招他惹他,主动找茬也太莫名其妙了……更何况,这个人本身就很莫名其妙。
陈教授年纪大了,后辈都在外打拼,平日里就是封白负责他的日常起居——萧厉每回来这里,都能看见那个穿着一身白褂的青年没什么表情的坐在一旁,黑沉沉的眼睛时不时瞥向自己,其中意味萧厉看不懂,更不想懂。
后来听教授说,这是他朋友手底下的实习生,性格比较内向,见不得生,所以才整日戴着口罩。
哦……神经病嘛,萧厉想着,也就释然了,只不过他没有产生同情或是别的什么,而是本能的觉得,离这家伙越远越好。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过了俩月,陈安平大寿,萧厉提着寿礼前来祝贺,刚进大门,就见一身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外——他愣了一下,心脏不知为何跳得极快,像是要烧起来。
封白没什么表情的走上前,淡漠的接过对方手里的物品,又低头在礼单上记了些什么。整个过程萧厉都是木得,直到对方将盖好章的邀请函塞回他手里,冰凉的指尖激地萧厉一抖,本能的攥紧了。
下一秒他飞快的松开,接着就看见那个人笑了,阴森森的,愣是惹得萧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却见李盛天一正装的站在门口,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见到救命恩人,萧厉二话不说上前问好,后者应了几句,又看到一旁走过来的封白,笑道:“其实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他……”
萧厉这边愣了愣,倒是封白抢先一步开口:“教授,好久不见。”
李盛天见此,也不再多言,而是上前笑着拍了拍封白的肩:“是啊,这些日子没见到你……怎么样,这边的生活还习惯么?”
“陈老是个不错的主顾。”封白礼貌的笑了笑:“说实话,我压力蛮大的……”
李盛天大笑着拦着他的肩:“你怎么说也是我的学徒,拿出点自信来!”
两人相谈盛欢的往里走去,留萧厉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外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突然想起封白了,在车祸苏醒后见过一面……
然后呢?
然后就忘了。
宴会开始之后,封白便跟在李盛天后头敬酒,萧厉举杯与他碰撞,一声轻响后,四目相对。封白仰头饮尽了杯中液体,酒气上头,熏得他脸色泛红,眼神却依然冷静到了极点。萧厉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上前扶了一把。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