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相大人完成了使命,笑眯眯地按照原定计划,与女王两人作为父母站在新人身边。
内阁秘书抱着双臂站在安全通道口,半边脸隐藏在立柱投下的阴影里,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眼紧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头戴白纱帽的女人则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坐席的第一排,面无表情地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庆贺。
祝福。
鲜花。
还有相许一生的诺言。
可新郎却在漫天的花瓣与周遭的祝福之中,低下头来对着新娘耳语了一声,那声音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
座下的观众以为新郎连亲吻也等不及,纷纷开始起哄。梁浅恍若未闻,微笑着将新娘子戴着白纱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细腻的指尖隔着白西装摩擦,窦怀叶甚至能感觉到那颗鲜活心脏的跳动声。
梁浅温柔地望着她,像是望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小美人儿,我告诉过你,你知道该往哪里。”
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真实
窦怀叶以为自己听错了。
已经迟钝不堪的大脑尖锐地疼痛起来,窦怀叶分辨不清这个从头到尾都满口谎言的男人,是不是又在哄骗自己。
她做了一件蠢事。
她控制不住地,朝着下方坐席的方向,看了一眼窦怀眠的脸。
她在这世界上唯一还仅剩的亲人,正幽幽地看着自己,那双像是照镜子一样的双眼,正满载隐藏的杀意。
窦怀眠仿佛在怪她,又仿佛是在催促她。
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梁浅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桃花眼微微耸拉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原来,是真的啊。”
站在两人中间的神父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对针锋相对的新人。
窦怀叶猛然回过头去,视线被突如其来的愤怒所染红,若不是白纱盖住了她的脸,怕是这满场的宾客都能看到她悲愤交加的表情:“你又在骗我。”
若是眼神能够怒吼,她怕是早已让全场都听见她的喊叫了吧。
这压抑了许久的,隐忍了许久的,被爱人所欺骗的痛苦的吼叫。
梁浅转了转眸子,强行将眼底一抹化不开的伤心压了下去:“你想杀我,我连自保都成了骗你?”
“你既然都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态。”窦怀叶闭上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问你,‘涅槃’和庆跃的事,你到底请不清楚?”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虽然是在如此不合时宜的场合。
可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若是到死都不清楚梁浅的态度,她怕是深埋地下也不会安心。
真实比谎言残酷,可她是窦怀叶,眼里半点沙子都揉不得的窦怀叶,所以她想要真实。
她恍惚地想,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梁浅呢。
这个男人,简直像是真实的对面,简直像是她毕生所求的反面教材。
可偏偏,窦怀叶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名叫梁浅的,满口谎言的骗子。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感情弄人。
即便是新人间的耳鬓厮磨也实在是太久了,满场宾客已经开始骚动,窃窃私语一时间不绝于耳。
站在二人身边的李海遥同样也不知所措起来,女王向前一步,似乎想劝一劝这不合时宜的矛盾,却被吴归远拉住了手臂。
吴归远望着她,眼眸深邃而冷静,就像无数次女王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样,她只需要听他的就好。
吴归远总是对的,他总是能为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李海遥停下了脚步,勉强朝吴归远笑了笑。
吴归远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冲李海遥耳语道:“年轻人间的小拌嘴罢了,小浅知道轻重。”
真的是这样吗,眼前的景象分明不是这样简单,李海遥却第一次有些不相信他了,可长时间以来的妥协让她无法反驳他。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吴归远会是在骗自己吗?
她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我如果说我不知道庆跃的事,你还会不会信我?”梁浅紧盯着她问。
窦怀叶突然发现,她不能了。
他们之间那种叫做“信任”的情感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消耗殆尽,窦怀叶知道自己依然对这个男人残存着感情,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那就是,关于‘涅槃’,你知道。”
梁浅沉默着,没有否认。
一旁的神父已经是急得冷汗直冒,他不知道若是搞砸了这样一场整个帝国都如此瞩目的婚礼,自己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向新郎催促道:“梁先生,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说祷词了?”
梁浅闻声回头,他拉着窦怀叶的手,又是一张不辨喜怒的笑脸:“当然。”
“你……”窦怀叶杏目怒瞪,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人竟然无耻至此,连撕破了脸皮之后都敢继续拉着她进行婚礼。
“求你。”梁浅低下头,唇瓣几乎擦过她的脸颊,他低着头看向未婚妻的眼睛,那双从来跋扈的桃花眼里竟然有请求的神色:“我保证,你只需要忍耐到礼成,我会给你想要的。”
窦怀叶冷冷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却没再想要抽身离去,只是转身面对着神父,留给梁浅一个冷淡的侧脸。
梁浅微微放下心来,苍白着脸色也看向神父。
“新郎梁浅……你可否愿意按照神的指示娶身边的这位女士为妻,将她视为你生命中唯一的伴侣和爱人,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生老病死,都尊重她,爱护她,珍惜她,梁浅,以尔全名,你愿意许下诺言吗?”
“我愿意。”明明是听过无数次的陈词滥调,那一段短短的誓言却如同烙印一般印在梁浅的心头,他郑重而轻快地回答。
他微微侧过了头,去看窦怀叶的表情,他没有奢望还能见到她的笑容,却只想着,能与她对视一眼也好。
她可能不会相信吧,梁浅的嘴角提起一丝苦笑,他这张满口谎言的嘴里,此刻吐露的誓言却是真的。
他是真的,想要尊重她,珍惜她,爱护她,与她走过余生。
窦怀叶却仿佛根本不稀罕他的真心,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向她的神父。
“新妇窦怀叶,你可否愿意在神的指引下嫁与身边的这位男士为妻,将他视为你生命中唯一的伴侣和爱人,无论富贵贫穷,无论生老病死,都尊重他,爱护他,珍惜他,窦怀叶,以尔全名,你愿意许下诺言吗?”
长时间的沉默。
偌大的教堂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岑路站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看着台上不知所措的梁浅,指甲深深陷入了拳心,掐出一片青紫的痕迹来。
心中痛快与同情并存。
真是没想到,将人人都当作棋子,游戏人生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身不由己的小兵罢了。
那沉默随着时间的流淌越来越粘稠,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人群的眼光已经越来越怪异,甚至有心如明镜的,眼神已经从祝福新人变作了期待好戏登台。
梁浅只觉得每一分一秒的死寂都如同划在他心上的伤口,他默默忍受着,直到他被这沉默划烂了整颗心脏,他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就要心痛而死了:“怀叶……”
求你说愿意吧。
求你。
哪怕是骗我的。
“我愿意。”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梁浅怔住了。
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雷鸣般的鼓掌声,近在咫尺的李海遥的缀泣声,还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到,脑海中茫茫地回荡着的,只有她放才轻轻说出的三个字。
她说,她愿意。
他连神父要求亲吻新娘都未曾听到。
直到他被窦怀叶伸手拉下,视线中突然撞进新娘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梁浅才陡然地红了眼圈,他看见他如今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头纱看他,那双美丽得如同绿宝石一般的双眼正看着他。
她的眼里没有别人。
窦怀叶在两人呼吸的交缠之间,轻声对他说:
“梁浅,我陪你到礼成。”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欠你的。”
不顾全场惊呼,梁浅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抖着白西装的袖口,轻轻地撩开了她的面纱。他看见窦怀叶顺从地低下头,对着他漏出一段瓷白的后颈。
他慢慢地将她越搂越近,装作没有看见她袖口下露出的那一小节雪亮的匕首。
梁浅在恍惚间想着,要是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的愿望全部都实现了,为父亲报仇,娶窦怀叶,就算活得再长,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像他梁浅,想做的的事都能做到的。
他闭上眼睛,吻上了妻子颜色浓烈的唇。
窦怀叶能感到有水渍打在自己的脸上,她在白纱围绕间看见梁浅的俊美的容貌,那副洁白的头纱将他们两人轻柔地笼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梁浅在只有她能看见的地方,在吻上她的时候,哭了。
他微微离开她的唇瓣,眼眸与嘴唇一样湿润,他注视着她,那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