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道子望向颓然坐在地上的祝雁停,皱眉道:“王爷,他不是皇帝,他是僖王。”
贼首一愣,瞬间沉了脸:“当真?”
“当真。”
贼首顿时气恼不已:“狗皇帝竟然逃了!给我速速派人去追!”
他举高手中剑,欲要杀祝雁停泄愤,又被虞道子拦住:“王爷,这人还有用。”
“有何用?”
虞道子冷道:“王爷有所不知,他可是那位戍北军总兵的男妻,留下他,日后王爷对上戍北军,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西囿,军营。
豫州匪军破城、祝鹤鸣败走齐州的消息传来时,萧莨正在擦拭他的剑。
这剑是雍州这边一位十分了得的铁匠专门为他新铸的,剑刃锋利异常,出鞘必见血。
听罢部下禀报,萧莨的神色未有半分改变,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
豫州的匪军头子章顺天原是豫州下头一个府城的守卫,手里只有几百城卫兵,天下大乱之后他打着顺天起义的旗号趁势反了,聚集了一群贼匪,先屠了当地一座县城里的藩王府,搜刮金银财宝无数,尝到甜头后便一而再地将枪头对准那些宗亲勋贵和大世家,劫得钱财后大方地分发给他的簇拥和追随者,因而在短短数月时间,队伍迅速壮大,夺下大半豫州后,又趁机过了黄河,趁着戍北军退兵,大军压境一口气打进了京中。
这些萧莨都早已预料到,他甚至故意在退兵之时收缴了所过冀州城池的所有军备,让他们在面对豫州匪军的攻城之战时毫无防备之力,送豫州匪军入了京中。
部下禀报时特地提起祝雁停并未随祝鹤鸣一起出逃,而是被匪军押在了京中,众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莨的神色,但见他眸色微微黯了黯,并未说什么。
徐卯等人按捺不住问他:“如今连那豫州的贼寇都称帝了,占据着京城之地,我等下一步要如何做?”
萧莨想了想,反问他:“北夷那边的局势如何了?”
徐卯“啧啧”道:“那小王子当真有些本事,这才多久,就已拉拢了好些个他们朝廷中身居要位之人,还有好几个部落在他的撺掇下闹了起来,要从他们朝廷中独立出去,只怕现下那位汗王已是焦头烂额了。”
非但如此,这几个月凉州的北夷兵马已被抽调了大半回去,他们戍北军也好喘口气,将更多的目光转向大衍内部。
“既如此,”萧莨沉下声音,“等开春冰雪融化,我等往齐州捉拿祝鹤鸣。”
果然他还是想着先捉祝鹤鸣,众人并不意外,只有人担忧提醒他:“要去齐州,得先过豫州,可豫州毕竟是那些匪军的老巢,去齐州几乎要横穿整个豫州,只怕不好过。”
萧莨微微摇头:“他们只有最多不过八万人,且俱是乌合之众,若是固守豫州徐徐图之,或许还有做大的可能,但章顺天此人目光短浅,一心只盯着圣京城,贸然进了京,便是将自己困死在京中,区区八万人,能守住京畿和冀州已是不易,其它地方,便是鞭长莫及,暂且不必理会他,等到拿下祝鹤鸣再说。”
萧莨说得这般笃定,便是早有打算,如今他越来越有了说一不二之势,叫人下意识地便会选择服从,更何况,他说的,也确实有理。
商议完事情,萧莨去了校场,珩儿正被萧荣带着在这里学拉弓,他还太小,只能用最小的弓,不过这孩子天赋不错,用尽全力当真能将之拉开,还似模似样。
见到萧莨过来,萧荣垂首立到一旁,自从之前的事情后,这段时日他见到萧莨都老老实实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萧莨没说过他什么,是他自己心里愧疚,过不去那道坎。
萧莨走到珩儿身后,弯腰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放出一箭,正中十步之外的箭靶红心。
珩儿十分高兴,仰头冲他笑:“父亲,我射中了!”
萧莨摸了摸他的头,淡淡“嗯”了一声。
珩儿兴致勃勃地继续玩他的弓,萧荣略一犹豫,走上前小声问萧莨:“二哥,我听人说,圣京城破了,二……他被匪军收押了?”
“嗯。”萧莨微颔首,无甚表情。
萧荣低声一叹:“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萧莨没说什么,拿起一柄大弓,走至一旁用力拉开,瞄准目标,凌厉眉峰上的那道狰狞疤痕微微蹙起,黑沉眼瞳里隐有黯光跳动。
箭矢在一瞬间倏地飞出,稳稳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上。
第69章 最后选择
冷宫。
祝雁停被押下之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已有快三个月。
皇宫再不是祝家人的皇宫,他也真正成了阶下囚。
祝鹤鸣出逃前给他灌下的药在三日之后便逐渐失效,这几个月他无数次试图寻死,他咬舌,被人卸了下巴,他绝食,被人掐着往嘴里灌东西,他甚至撕下衣裳上的布条试图自缢,被人发现救下,从此日日夜夜都有人坐在他身边盯着他。
他生不如死,却连死都不能。
祝雁停心里清楚,那些贼寇不杀他,是要留着他来威胁萧莨,可萧莨不可能再管他死活,他也不希望萧莨管,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萧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只想赶紧去死,只有死了,他才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祝雁停垂首坐在地上,不时咳嗽,冷宫里阴冷潮湿,四处漏风,先前三个月正是天最寒的时候,他的病一直没好过,若是病死了倒也好,偏偏每回他还剩最后一口气,便会有人来给他灌药,吊着他的命。
“听人说戍北军已经离开了西北往东来了,你们说他们是不是也要来攻打京城,若是他们打进来了,我们的人挡得住吗?”
“戍北军厉害得很,奉的又是大衍皇帝,不管现在天下有几个大衍皇帝吧,人家总归是姓祝,是名正言顺……”
“呸,什么名正言顺,天下也不一开始就是祝家的,三百多年前,这天下还姓陈呢,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我们肃王,那便是天命所归!”
“你嘴里倒是这么说,那你打什么颤,你就不怕戍北军了?戍北军真要打进来,我们这些小兵小将的第一个就得死。”
“你们也别涨他人气焰了,我听人说了,戍北军这回的目标是齐州,他们是要去捉那逃跑皇帝,不会入京城,再说了,真打进来了,我们这不还有个活靶子在么,怕什么。”
几个负责看守祝雁停的兵丁小声议论着外头的事情,祝雁停安静听了许久,忽地开口:“戍北军要来了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屋中静了一瞬,其中一人嗤道:“怎么,你还想着戍北军能来救你呢?”
“你们拿我威胁戍北军没用的,”祝雁停低喃,“我助纣为虐,帮人害死了他兄长,他恨我都来不及,怎还会在意我死活,你们就算把我押到阵前也是白费力气,不如趁早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你这话说的,你死不死的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决定的,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祝雁停摇头一叹:“……你们明知道戍北军厉害,为何还要为你们那个肃王卖命,戍北军真打进来了,你们一个都活不成,你们追随那个肃王,图的到底是什么?”
图的是什么?起初自然是为了养家糊口活下去,后头便也有了野心,想要鸡犬升天、加官进爵,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投身他们自以为的明主,搏一个前程以后。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姓祝的王爷莫不是脑子有病,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管别人图什么呢?
有人不以为然道:“你怎就知道肃王一定会败?祝家人做了三百多年皇帝,也该轮到别人做做了,更何况,你跟那戍北军总兵还是夫妻呢,你怎不帮他却帮那逃跑皇帝?你又图的什么?”
祝雁停憔悴瘦削的面庞上神色愈加黯然,他图的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初魔怔了一般非要助祝鹤鸣登大位,为的究竟是什么,他是做了亲王,可他这个亲王一日都没好过过,到头来却落得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可这个世上总有许许多多的人,如同他,如同面前这些兵丁,为了那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飞蛾扑火,不撞南墙不回头,但真正到那一日,却也再无回头路。
豫州,河东府。
十万戍北军屯兵城外已有三日,只要破了这座城,便能一路畅通无阻,直入齐州。
一个月之前,听闻戍北军调兵遣将再次东行,占据了圣京城的肃王章顺天惊慌之下,火速往冀州几大要塞城池增兵,唯恐戍北军会打去京中,将他从还未坐稳的皇帝宝座上赶下来。奈何他手头兵力实在有限,光是护卫圣京城就需耗费大半兵马,能分散到每一座城池去的兵力着实寥寥无几,他惶惶不安数日,结果戍北军压根没理他,过了秦州竟直接往他豫州老巢去了。
豫州原已被章顺天占下半壁江山,但自打他带大部队进了京,就已有些顾不上这边,萧莨领着兵马且行且打,一路扫荡过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将章顺天辛苦经营起的势力打得七零八落,大多数的城池都见风使舵迅速改旗易帜,投向了戍北军,说到底这些人心里还是更认可祝家的皇帝,无论是哪一个,那都比章顺天这来路不明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