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黎光哦了一声,跟着唐逸荣慢吞吞起身朝山下走。但刚走出去没几步,傅黎光就跑了回来,他一边跑一边嘟囔道:“我觉得我还是要说几句话。”
唐逸荣被傅黎光挣脱,站在原地,看着傅黎光跑回到父母的墓前。他鞠了一躬,很快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走到傅黎光面前,说:“好了,走吧。”
“说什么了?”唐逸荣问。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他们放心,你过得很好。”
“这不是跟我说的差不多吗?”唐逸荣笑着问。
傅黎光也笑了起来,他差点又滑一跤,被唐逸荣眼疾手快搀住了,傅黎光惊魂未定,仍然笑眯眯地对唐逸荣说:“那可不一样,差多了。好了,快点下山吧。”
唐逸荣稳稳当当地搀着傅黎光,两个人的身影很快便走远了。
第75章 番外三·杨涵
杨涵第一次参加公考,不出所料的失败了。公考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情,杨涵复习准备得晚,心思也飘忽不定,落榜并不奇怪。
但父母仍然对此长吁短叹了许久,仿佛杨涵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奇怪得很,杨涵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对孩子读不读书这事好像并没有什么期待,他考上大学了,父母才突然明白过来,希望他成人成才,光宗耀祖。
再加上小地方还有个口口相传为人称颂的唐逸荣在前,这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有出息的人,因此父母就总是拿唐逸荣给杨涵举例。
比如唐逸荣发达了以后是如何资助两个姐姐,是如何热爱家乡不忘本,是如何光耀门楣举家面上有光,这些话来来回回挂在父母嘴边,落在杨涵耳中,都令杨涵感到一阵难言的气恼与无奈。
他当然不能对父母直言自己对唐逸荣的偏见与嫌恶,甚至对他来说,跟傅黎光在一起的那漫长的两年时间都好像一场梦,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连自己也快要忘了。
杨涵的父母执意想让他回到家乡留在父母身边,杨涵原本和傅黎光在一起时想要留在大城市打拼的勇气和莽撞,在和傅黎光分开后已经所剩无几,或者说是荡然无存。
杨涵知道自己和傅黎光之间是天壤之别,门不当户不对,做个不能见光的小情人都显得不够美貌精致,但他同样不觉得唐逸荣就配得上傅黎光,即便唐逸荣现在财大气粗,好像已经炼出一身高雅的外壳。
在杨涵心里,他和唐逸荣是一类人,傅黎光是另一类人,傅黎光那种骨子里的、他自己都无意识的克制与疏远,其实就是他的清高。杨涵跟他在一起的两年的时间里,比任何一点都更能体会到的,就是傅黎光的这种秉性。
但杨涵是不会这样的,唐逸荣也不会,傅黎光有底气有资本去享有任何爱意而不感到难堪,可是对于杨涵来说,因为一直以来拥有的都太少太少,傅黎光稍稍赠予一点爱,他就紧攥不放,成为枯燥生活里的全部希冀。
杨涵相信唐逸荣也是这样的,否则依照傅黎光对待唐逸荣的冷心冷脸,唐逸荣是没办法坚持这么久的,一定是傅黎光有什么让唐逸荣永远难忘,所以才拼死追求。
杨涵觉得挺悲哀的,他和唐逸荣一样,但在这场没有硝烟甚至还没有展开攻伐的战役里,自己落荒而逃,只是因为唐逸荣比他早出生了那么些年,因此手里的资本也就比他多了些。
杨涵静下心来自己也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主动放弃傅黎光,那之后会怎么样。想过之后他又无奈摇头,想必一样会输给唐逸荣的,而且输的姿态只会更难看更丑陋。
如果说傅黎光的心是一座天平,在唐逸荣和他之间摇摆,那么从一开始傅黎光的心就是偏的,只是杨涵这个正牌男友的身份像一个无形的绳子将他勉强拴在中间的平衡点。可两人持久拉锯,傅黎光夹在中间,总有一天那根绳子会拉不住他,让他头也不回地滑向唐逸荣。杨涵亲手斩断这根绳子,至少还勉强为大家都保有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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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前杨涵报名了大学生的支援计划,索性这一次他顺利通过,被分回到家乡。像杨涵这样的大学生,在家乡还是很受欢迎的,有好些个单位愿意接收他。
机关单位事情不多,杨涵经手的都是些琐碎的杂事,但他办事认真,人也聪明勤勉,因此领导同事都很喜欢他。
做了小半年以后,领导找杨涵谈话,问他是不是愿意在服务期结束后也留在这边,如果他愿意,往后的纳编考试可以优先考虑他,晋升评优当然也不会落下他。杨涵回家跟父母商量过以后,决定就留在这里。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像杨涵这样的年轻人,是很容易冒头拔尖的,他开始渐渐经手一些重要工作,上边有领导来检查工作了,杨涵的领导也总是会选他陪同。偶尔当地新闻里会拍到他,大领导身后乌央乌央跟着一大群人,杨涵夹在其中,看起来温润而挺拔,惹眼得很。
杨涵的父母当然很高兴,毕竟能在电视报纸上看到杨涵和领导的同框,让父母们感到分外欣慰,是一件面上极为有光的事情。连他妈妈病后一直不太好看的脸色也渐渐红润有光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况且辛辛苦苦供养的大学生总算不曾辜负这些年的辛苦。
时间久了,也有办公室里热情又好事的大妈们要给杨涵介绍女朋友。杨涵是单身,这事早在他刚刚进到办公室的时候就被大妈们旁敲侧击地问清楚了,只是后来宣扬得满机关大院都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妈们给杨涵介绍的姑娘形形色色,会计出纳、幼师老师、护士文员,条件大多优秀,工作也稳妥,大家把杨涵看作是潜力股,配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理应是天作之合。
杨涵跟着傅黎光的那几年,旁的或许没怎么学会,但打太极的功夫倒是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都是同事,在这样的地方又讲究个先后,即便是平级,也都是工作早于杨涵几十年的前辈,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于是介绍给杨涵的小女孩,开玩笑似的能推拒的,他都会推掉,不能推拒的,他也会都跟着见见,聊聊,过后不了了之以一句缘分不到作解释,总比张口就无理地拒绝要好。
杨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算作是同性恋,因为除了傅黎光他没喜欢过旁人,不论男女。因此这让杨涵感到很纠结,倒不是纠结傅黎光,他只是纠结自己日后谈婚论嫁,算不算骗了对方,如果真的骗了,又该怎么挽回。
傅黎光对杨涵来讲是一场遥远的梦境,他在那个梦境里所经历的一切,现如今再想起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站在开阔的大平层朝下望去的城市夜景和灰蒙蒙的小县城亮起的几点星光当然不一样,但是那里太高了,高处不胜寒,杨涵脚不沾地,就像飘过那个城市的孤魂野鬼。而他在小县城驻足,渐有落地生根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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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涵相亲总是不成,父母也觉得难受,既怕是难堪的家境拖累了杨涵,更怕是无能的父母连累了杨涵。
其实杨涵才多大,谈婚论嫁的事情还早,只是小地方的人普遍早婚早育,杨涵读中专职校的同学早早毕业工作,连二胎都生过了,杨涵还像个学生似的,站在一众“公家人”的队伍里,看起来像个还在迎风生长的小树苗。
父母屡次想问问杨涵相亲不成是怎么一回事,好在杨涵工作忙了起来,有了推拒搪塞的理由。先前县政府领导再次更新换代,新领导上任,要各部门编撰整合各类文书档案,把工作内容汇成报告,过后要专门召开全体大会,讨论并确定方向。
大约是上边给的“摘帽”任务艰巨,稳坐贫困位的县城的发展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所以要查漏补缺,捋顺关系找准方向。但这话说起来都是官场上的套话,真到了工作落实的时候,辛苦的还是杨涵这样的年轻人。
一项一项政策条款朝前追溯,三两年已经是容易的,十来年堆积如山的问题也不足为奇。杨涵日日挑灯夜战,未免一趟趟往档案馆翻着麻烦,干脆把本部门留存的档案都借了出来。
杨涵借着工作逃避家人的追问,入夜了也还在办公室待着,他还特地去跟领导申请了一张行军床,就摆在办公楼的一间空办公室里,索性连家也不用回了。
老旧的会议记录翻起来耗时耗力,好在杨涵耐心好精力足,躺在行军床上也能一页一页地慢慢看。
翻了很久,杨涵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唐逸荣。
唐逸荣的字笔力苍劲,会议记录也比先前的人做得更简明易懂,真正做到言简意赅,该记的一样不少,还能写得井井有条,可见他这人的确是个难得的才俊。
杨涵看到唐逸荣的名字,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脆弱的行军床发出嘎吱一声响。这一晚月光很好,床边能看见高悬的月亮,杨涵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回到办公室里按照时间,去翻阅了时任领导的名单。
没翻多久,他看到了唐逸荣的直属领导,姓氏是那个熟悉的傅字。
一同做过老师,而今咬牙切齿,看起来好像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仇家,相处起来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那些曾经让杨涵困惑而不敢问也无从开口的问题,此刻终于被他自己发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