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傅黎光笑了,环顾四周,智能淋浴系统,进口的洗护用品,价格不菲的家居服,每一样都在提醒傅黎光这不是十年前,他们现在好像终于成了一个世界的人,但其实已经被时光远远隔开。
傅黎光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出来就看到外卖已经被唐逸荣摆在阳台的小茶几上。茶几不大,外卖满满当当摆着,啤酒只能放在桌脚。
唐逸荣见他过来,伸手打开一瓶递给他,傅黎光接过来却没坐,他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趴在窗台上感叹:“风景真好。”
唐逸荣抬头看了一眼,没接傅黎光的话,傅黎光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问他:“你两个姐姐呢?现在怎么样?”
唐逸荣语调平平地回答他:“还好。前些年都结婚了,结婚后就搬出村子。大姐跟中学老师结婚,二姐跟一个在县城开饭馆的结婚了,也都生了孩子。”
唐逸荣以前没说过,但是傅黎光猜到过。他的两个姐姐在那样贫穷的农村里,直到二十七八岁还没有结婚,其实是因为要供唐逸荣读书而落下了。傅黎光最后一次找去唐逸荣家里的时候,家里是两个姐姐相依为命。
他听完坐回沙发,说:“那也还好。”
唐逸荣看着他,问:“你关心我姐姐过的怎么样,也不愿意关心我过的怎么样吗?”
傅黎光好笑地说:“你有什么值得一问的吗?我看到了,你事业有成纸醉金迷的,是你们家里最有出息的人,你爸妈姐姐都没白辛苦一场,结果很好,不必多问。”
唐逸荣靠在沙发上低低地笑了一声,反问道:“是吗?”
“但你要想让我问,我也不是没有问题。”傅黎光看向唐逸荣,问:“你知道当年你走了以后,我去找过你姐姐们吗?”
唐逸荣大为震动。他当然不知道。
十年的时间,一开始他逃避一切关于傅黎光的话题,回到家里他的姐姐们问起那个跟他一起的小老师,唐逸荣只会岔开话题让她们不要再问,好像这样就能完美掩盖他的欺骗与背叛。后来他沉浸在悔恨与思念里,他费尽心思打听有关傅黎光的消息,而傅黎光已经脱胎换骨,更不可能再提起十年前在乡村学校的那几个月。
而现在唐逸荣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有那么多同事,他的姐姐们不提别人,只问傅黎光。不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他们见过几面,而是傅黎光在他离开以后还去找过他。
唐逸荣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傅黎光看他的表情,大概也明白过来他不知道,于是他轻飘飘地笑了,又问:“那我又去你攀上的高枝门前找过你,你知道吗?”
唐逸荣艰难道:“我那时候说过,从我老家来的人,谁来都不见,所以门卫可能被拦回去了。”
傅黎光好笑道:“不见?为什么不见?你也怕自己背信弃义被找上门吗?”
唐逸荣双手捂着脸,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这大概是傅黎光听过的唐逸荣说的最真挚走心的一句对不起,但傅黎光不为所动,他冷淡地平静地揭穿唐逸荣的脆弱:“虽然你也怕,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
第30章
和以往不同,傅黎光说完这话,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坐在沙发上继续吃吃喝喝,好像刚才他们聊的不是那些诛心的话题,而只是与平常没有半分区别的闲话。
曾经让傅黎光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痛苦,如今他已经能够平淡看待,这对傅黎光而言是喜事一桩,对唐逸荣来说却是一个极其不佳的信号。
不过他想挽回傅黎光原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傅黎光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好感。反倒是今天,傅黎光主动跟唐逸荣聊了这么多话题,又让唐逸荣觉得一切还没那么糟。
就算在傅黎光心里,他现在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用以闲聊的人,这也好过傅黎光时时刻刻对他横眉冷对。
之后他们两个人又聊了许多别的话题,傅黎光让唐逸荣自己说是怎么认识盛秋寒的,唐逸荣说完以后,傅黎光又让他说当初都是怎么跟盛秋寒形容自己的。
唐逸荣叹了一口气,说:“我真的没有跟他提过你的名字,大概是他听我说了关于你的一些事情,再加上还有你小叔叔的身份,自己猜出来的吧。”
傅黎光斜觑他一眼,说:“你不跟他说这些,他会有线索猜吗?不还是因为你自己说了。”
唐逸荣低头闷声笑了,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当时的领导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我吗?那个姑娘不知道是他的表妹还是堂妹还是什么绕了一大圈的亲戚,他看我对人总是不上心,跑来告诉我最好是有情况早交代,免得箭在弦上才准备对不起她,否则连朋友也没得做。”
“所以你就告诉他了?你不是一直深以为耻的吗?”傅黎光带着些讥嘲的语气问他。
唐逸荣摇摇头,看着傅黎光,说:“那时候我大概是已经后悔了,心情很郁闷,一直左右摇摆,他算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能找他开解。”
傅黎光半是感叹半是自言自语,说:“原来你也有不能自我开解的事情。”
唐逸荣看着他,傅黎光对上他的眼睛,终于确认先前在车里他哀伤的眼神不是自己眼花。唐逸荣微微皱着眉头,空气中漂浮着垃圾食品油腻辛辣的味道,他的伤感分子混杂在这样的气息里,显得滑稽且不伦不类。
傅黎光抬手挡住唐逸荣的眼睛,说:“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了。”
唐逸荣抬手握住他的手,问:“是没有用还是你在恨我怨我逃避我?”
傅黎光使了些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唐逸荣拉着按在他的心口,唐逸荣问:“你彻底放下我了吗?难道就没有一个夜晚会梦见我,哪怕是梦见找我清算旧账,真的一次都没有过吗?”
隔着薄薄的棉质家居服,傅黎光可以感受到唐逸荣砰砰跳动的心跳,那种心跳就好像敲在傅黎光头顶的一面鼓,他想起唐逸荣同他表白的那一天夜里,他的心也曾经这样砰砰跳动过。
傅黎光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唐逸荣,真的太晚了。”这一次他很轻松地就抽回了自己的手,他靠在沙发上,说:“你刚走的那一年,我想你要是回头找我,看我不把你打个半死。第二年第三年,我想如果你回来认个错,让我好好出口气,那我们也就翻篇。又过了几年我觉得我们也都成熟了,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也要冷静理智。现在我觉得你回不回头、你跟不跟我道歉,我真的都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乎也不需要这些。”
唐逸荣不甘心,重逢以来他们的谈话从未像今晚一样深刻而平和,唐逸荣知道有些话如果今晚没有说出口,那以后再说就失去了时机和意义。所以他穷追不舍:“那你真的从来没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过我吗?一次都没有过吗?”
“有过。有许多次。”傅黎光平静地说:“一开始当然是想起你,总是意难平。但现在每一次想起来,都是觉得我可怜又可笑。”
唐逸荣轻笑一声。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傅黎光:“如果我放弃呢?”
傅黎光不解地望向唐逸荣,唐逸荣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放弃因为你而得到的现在的一切,选择重新开始,你会原谅我吗?”
傅黎光怔愣了一瞬,而后笑着摇摇头,说:“你没办法放弃。即便你放弃现在的职位、工作,但十年里你积攒的口碑、打造的声誉,都会成为你寻找下家的敲门砖垫脚石。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放弃起来很简单,虚名却不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
“更何况……”傅黎光拉长音调,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夜色已深,灯火熄灭了许多,城市开始陷入真正的短暂的夜晚。傅黎光望着远处,说:“你没必要还,那些就当我送你的敲门砖垫脚石,就当我买个教训。”
他转过身,笑着对唐逸荣说:“太晚了,谢谢你今晚的酒,我该回了。”
唐逸荣站起来挡在他面前,说:“我喝了酒,没法送你。”
“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车回去。”傅黎光说着,就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唐逸荣抽走他的手机,说:“别走了吧。”
傅黎光暧昧地笑了一声,问他:“你知道你在对一个非单身人士发出什么邀约吗?”
唐逸荣当然知道,但他绝没有那个意思,还不到那个时候,他不想提前就把火候开得那么大。所以唐逸荣也笑了,他把手机按亮举到傅黎光面前,说:“现在已经快两点了,等你坐车回去,至少得三点多。你已经在外面跑了一周,明天还要上班,折腾什么呢?我这边离得近,你明天还能睡个懒觉去上班。”
傅黎光的确觉得疲惫,他应下唐逸荣的约的时候,没想到会跟唐逸荣待这么久,而现在要回家,确实很折腾。两个人都是成年人,傅黎光也觉得唐逸荣不会那么小人,想了想,他终于点了点头,说:“那就借我半张床吧,我懒得跑了。”
唐逸荣让傅黎光去洗漱,他留着收拾刚才吃吃喝喝的垃圾,等傅黎光出来的时候唐逸荣已经把阳台收拾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