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荣犹豫了一下,最终实话实说:“因为领导介绍了他的女儿给我,想让我做他的女婿。”
“那挺好的,你和领导的女儿在一起,一路飞升就不愁了。”
唐逸荣苦笑一声:“小黎,不怕你笑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答应了和她的相亲。她对我印象不错,我们甚至打算开始交往,可我总是很别扭。试着接触的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总是在梦里梦见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被你掰弯了,我喜欢你。”
傅黎光闻言,又轻蔑地笑了一下。他实在是不缺什么人的喜欢,更何况唐逸荣的喜欢来得这么晚,又这么徒劳。
“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除了你。以前我觉得我不会喜欢男人,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女人,可是我夜夜都梦见你,小黎,那时候我就想回头了。所以我离开了因为你而得到的工作、地位,重新开始新的打拼。我想找你,可我又觉得事业无成的时候没脸见你,哪怕是现在,我们的重逢也是我预料之外的,我原本想站稳脚跟再体面地出现在你面前。”
傅黎光转开脸,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能克制自己的愤怒,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被我掰弯?唐逸荣,你摸着你的良心,如果你有这玩意儿的话,好好回忆一下,难道不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要和我好的吗?你一开始就心怀不轨,没必要事后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完,傅黎光不再听唐逸荣的胡说八道,飞快离开了饭店。
第10章
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和医疗条件来看,唐逸荣的爸爸应该是很容易被诊断出脑出血,如果有经验丰富的医生及时救治,捡回一条命来并不成问题。
但是那是在十年前,还在那么一个小小的县城医院,唐逸荣的爸爸已经错过了黄金的抢救时间。
傅黎光说的没错,县城医院看起来治个感冒都费劲,遇到唐逸荣爸爸这样的突发急病,根本无从下手,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后,唐逸荣的爸爸被送到省城的医院。
那时唐逸荣爸爸的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傅黎光和唐逸荣是先赶到县城,从县城的医院又一路跟到省城的医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唐逸荣也勉强冷静下来。
他没办法不冷静,他母亲早逝,上边有两个姐姐,都没能读完书,跟着爸爸一起辛苦赚钱供唐逸荣读书,现在他爸爸骤然倒下,唐逸荣必须得是这一家的顶梁柱。
坐在救护车上,一直没有说话的唐逸荣悠悠开口,他说:“我爸应该是累倒了。”
傅黎光不怎么会安慰人,笨手笨脚地说:“你不要这么想,人年纪大了身体就会出问题,省里医疗水平高,肯定会治好的。”
唐逸荣转头看了傅黎光一眼,说:“我爸今年才四十三岁。”
傅黎光后悔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见识实在太少,无法将这张躺在病床上苍老衰败的脸与四十多岁的年纪联系起来,他爸爸也是四十多岁,好像还比唐逸荣的爸爸大几岁,可是看起来英姿勃发,常有人恭维他爸爸,说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多岁。
以前傅黎光总觉得这话是胡说八道,现在看来,他对穷苦二字的理解实在是太粗浅。
不过唐逸荣并没有跟傅黎光计较这些的心思,他说:“我爸妈结婚早,接连生了我和两个姐姐,伤了身子,没几年就病逝了。我是我爸和我姐姐带大的。读到高中,我们家里实在供不起这么多人读书,我两个姐姐先后退学,说她们的成绩也没有我好,读书也是浪费钱。”
唐逸荣对自己的家人讳莫如深,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提起这些无异于将自己的伤疤撕开给人看。但现在悲痛过度,他大概实在憋屈压抑,便直白地告诉傅黎光。
“所以我拼命读书,想弥补我爸、我姐姐的辛苦,结果我毕业了,又回到这里做了个老师。我爸觉得挺好的,他觉得教书匠是知识分子,是个体面工作。看我工作稳定下来,就想早点给我说门亲事,解决我的人生大事,这样他也就安心了。他去找媒人说过几门亲,张口就是彩礼和房子,我爸还是没法享清福,只能继续拼命赚钱。他就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
傅黎光听着前面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为唐逸荣的两个姐姐感到可惜痛心,也为唐逸荣的爸爸感到敬佩难过,可是现在唐逸荣把一切都归咎于他自己,这让傅黎光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你不要这么想,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傅黎光的安慰显得苍白无用,唐逸荣转过头问他:“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是穷的错吗?”
傅黎光被他诘问到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沉默。
傅黎光陪着唐逸荣在医院待了两天,唐逸荣爸爸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他两个姐姐整日以泪洗面,只有唐逸荣勉强保持状态和医院的医生护士交流病情。
第三天唐逸荣见过医生,对傅黎光和两个姐姐说:“医生建议再准备一次手术,让我们先回家筹钱。”
唐逸荣的两个姐姐不懂,但是傅黎光懂,他想问医生有没有说手术的成功率和风险,但是看到唐逸荣那张比前两天更愁云惨淡的脸,他明白大概这些都是唐逸荣没法说出口的为难。
傅黎光和唐逸荣的两个姐姐在医院门口告别,他来这边一个多月,没想到第一次上门找他的小叔叔居然不是为了诉苦。
傅黎光不知道能为唐逸荣做些什么,只能将他知道的关于唐逸荣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小叔叔,希望至少能在钱的方面帮到唐逸荣。
这种情况当然是很值得同情的,更何况唐逸荣的确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前前后后多少年蹦出的第一个状元,现在又兢兢业业做着老师。
最终由他小叔叔出面,与教育系统医疗系统的领导沟通,为他送去了募集的捐款,希望能够帮到他们一家。
但为时已晚,唐逸荣的爸爸最终没有撑过去,还没等到唐逸荣凑到钱给他排上手术日期,他就已经撒手人寰。从突然发病到最终离世,还不到一周。
一周的时间里唐逸荣的爸爸一直在昏迷,唐逸荣一直两头奔波四处筹钱,校长拿着市里筹备的心意送到他手上时,医生刚刚宣告了唐逸荣爸爸的死亡。
这一切的变故都来得太快太匆忙,傅黎光无法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就亲眼见证了一个人真正离开这个世界,他尚且无法接受,不知道真正经历丧父之痛的唐逸荣又会是什么模样。
唐逸荣谢过校长以及校长手中心意的好意,但他没有收下,他爸爸已经去世,这笔钱于事无补。
唐逸荣希望校长退回去。他垂着眼睛,尽管眼睛的弧度很好看,可是在这种时刻里,还是带着一股悲痛。他看起来很脆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校长劝唐逸荣,虽然爸爸已经没了,可是丧事要办,家里的日子还要过,他爸爸在医院待了一周,家里一贫如洗,两个姐姐日后又该何去何从呢?
山一样的压力压在唐逸荣的背上,但他还是拒绝了校长,执拗地说以后他会负责两个姐姐的。
拿出来的钱当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商讨过后,这笔钱最终给学校的孩子们换了一批教具设备。唐逸荣请了一周的假给父亲办理丧事,一周后他回到学校,看起来又恢复如初,可傅黎光总觉得他变得不一样了。
其实唐逸荣一直是很反常的。傅黎光不知道在他请假给父亲办丧事的那一周里他有没有流过泪,但他在医院的那一周里,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包括他亲眼目睹父亲离世的那一刻,连站在一旁的傅黎光都忍不住落泪,可唐逸荣还是那个模样。
傅黎光不敢招惹他,他连话都不敢多说,因为唐逸荣看起来状态实在是不好。
唐逸荣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夜里,窗外忽然刮起狂风,要变天了,傅黎光从梦中被风声惊醒,起身关窗户。他们的卧室是普通的学生宿舍模式,一边一摞高低床,窗户在中间,窗户下边摆了一张桌子,通常是唐逸荣趴在那里看书。
傅黎光关好窗户,转头一看,唐逸荣并不在床上。换做平时,傅黎光会简单认定唐逸荣去卫生间了或者是去做别的了,可是现在不一样,唐逸荣状态太不好了,他不知道唐逸荣半夜不睡觉会做出什么事。
傅黎光打开卧室门,摸索着到了客厅,看见唐逸荣坐在沙发上抽烟,房间里没开灯,只有一点烟头的火光,还有呛人的烟味。
傅黎光以前不知道唐逸荣还会抽烟,但闻这个味道,唐逸荣应该已经抽了不少。听见房门打开,他看向傅黎光,像是黑夜里看到自己捕食对象的一只狼。
傅黎光没来由地有点怕,磕磕巴巴地说:“我起来关窗户,顺便喝点水。”
他摸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又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走出厨房。看到唐逸荣没事,傅黎光准备回去睡觉,可经过客厅的时候被唐逸荣叫住了。
“傅黎光,陪我聊聊天吧。”唐逸荣说。
对于不善言辞及其骄傲的唐逸荣来说,这话无异于示弱,傅黎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他坐在沙发上,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