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我自己都没有打过我!我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打我?人与人之间生而平等!你怎么可以打我?!”
燕玑把大衣往角落里一摔,用力扯脱扣子就冲了上去。
卿尚德微微笑了笑,摇头,毫无章法。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妈的!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武课学堂里教出来的,敢不敢打架的时候要点脸?!
咬耳朵,挠痒痒,上下三路齐飞……武课教头若是知道了有你这样的学生,怕不是要气得冲到前线跟人同归于尽!
最后两个人缠成一团,完完全全成了街头泼妇干架,不可救药。
夜风嗖嗖地吹,人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鼻青脸肿的燕十三仰着头,一只手捧着大金镯子一只手捏着鼻子,汩汩的鲜血由鼻孔里漫了出来,大有要流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你……不要紧吧……”同样鼻青脸肿穿戴整齐的卿尚德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这个名震南城百山的男人夜不归宿地坐在自己家门口不肯走。
燕十三唔噜唔噜地含糊道:“没事……这是旧伤……当年我在帝国抽那帮帝国的臭小子们的时候挨过的伤。”
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滑稽,然而卿尚德却笑不出来。
他虽然没有走出去过,却多多少少也听过回来的人感叹“弱国失格,病民匹夫何敬之有?”。
更何况燕十三去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过一个大周人,而且他还是一个人跟家里闹翻了拎着只小手包去的,一文钱都没有。
那些礼质彬彬的人尚且要对着大周人扬起鼻孔,嘲弄一声猪猡。在燕玑去的学校里,冷眼白眼,他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卿尚德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个人似乎就是心硬不起来。
“我……你刚刚说……”
只见燕十三闻声抓着大金镯子,把手一扬,道:“一个被我打成猪头的人没有资格拒绝我!”
“……我不喜欢男子。”卿尚德头疼地深吸一口气。
“哦。”
“……哦?”
燕十三松开捏着鼻子的手,见没有什么血继续涌出便不再犹豫,站起身与卿尚德并肩,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这就够了。”
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波涛起伏里倒映着眼前的人,慢慢平复了呼吸,道:“你喜不喜欢老子的,干老子屁事?”
“……”
卿尚德还是第一次见到把不要脸精神发挥贯彻地如此彻底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燕十三抬头望着银河绚烂的夜空,翘着嘴角,沉声里却藏着淡淡的黯然:“我做小王爷那几年,可没少见过宫里头的肮脏事儿。不是七皇子更胜三皇子一筹,就是四皇子更像老皇帝。再厉害一点儿,连我爹都得被牵扯进去,没得商量。单拿西府的那一片玉湖来说吧,年年水灾,年年赈灾,可是依然年年有人遭难——那些一二三四五六七的达官贵人呀,什么时候真正的做点儿正事,不要斗来斗去的了,可真是谢天谢地的了。不正常?什么才是不正常?非得要他们说我正常,我才是正常的么……”
“等一下。”卿尚德强行打断了燕十三的抒情,“你那时候才几岁?”
燕十三沉默了一瞬,抬起五个手指头看了看又放下,接着面不改色道:“以上的话来自我小时候的武师父……诶——我说,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尽抓着些小事不放?”
卿尚德撇了撇嘴,胡乱点了几下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我跟现在很多活跃在第一线的将军们都是同窗,可惜到底没有读完,半路被老爷子托人逮回了家,关了几年好好反省反省。”燕十三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呢?”
卿尚德喉头微动,别开目光,垂眸道:“我也没读完。”
“……哦,那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我们果然就应该在一起的。”燕十三内心毫无波澜地偷偷摸摸拉住了卿小哥的手。
“……”
这人是不是也有点脸皮太厚了?!
何止是太厚,简直就是厚到匪夷所思啊!
燕十三见对方没有挣扎,唇角继续上扬,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卿卿,我们身在这样一个乱世,还是这样的无名小卒。刀剑无眼,说不得哪天就挨了一下,一命呜呼……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卿尚德忍着直冒的青筋跟燕十三对视了许久,一语不发。
许久之后,他用力地甩开燕十三的手,转身就走,走之前还不忘把楼门给带上,顺便加上个十八道门栓。
燕十三站在星空下,笑容很淡,大衣的边边角角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猎猎不止。
他轻轻地嗤了一声,道:“小朋友的心很软呐,居然连个‘滚’字都舍不得吐。”
接着他就调头离开,形单影只,夜归人。
生逢乱世,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金贵。
第二章 鸿鹄安知燕雀之乐(上)
夜路难走,那是对寻常人而言。
燕十三?
大衣翩翩起舞,长臂一展,单手就把自己过墙给抛进了院子里。
屈膝落地,扶手缓冲。
顺便站起来的时候还能捋一捋右耳边的碎发,拍拍大衣,检查一下自己有没有在半空中掉落什么物品。
他低下头时,漂亮的桃花眼几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旁边落脚的青砖,青砖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细沙,沙子跟砖的颜色相近,不凑近了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抬腿就是一个正步走,燕十三“啧”了一声,同手同脚了两步,终于找到点没骨头的感觉,满意得点点头,继续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燕十三的院子是一片小楼,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梳洗用的。小楼之外就是院子,院子中央一口小井,深不见底。
他一进书房就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对,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左右手按住了其中冰冷的金属件,踩着锃光瓦亮的长靴的脚在光滑的地面上来回搓了搓。
明媚的一双眼睛,这时候全藏在了羽睫的阴影之下,晦明难辨。
“出来。”
燕十三冷冷地扫视着整个书房,那种目光如凌迟的刀斧,无情而又残忍。
三十秒后,一阵风过,吹来隔壁大榆树的叶子,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宽阔的肩头。
燕十三:“……”
他抬起手拂去落叶,面不改色地自言自语道:“哦,没有人。这个贼的翻墙水平也太差了!把我精心铺好的沙子踩成这个鬼样子,真是废物……”
接着他拉了一把灯绳,瞬间满室明光,照得边边角角暴露无遗。
燕十三默默地走到一边,取过摆放在墙角的竹扫帚与铁畚斗,平静如老僧入定地将一地难以察觉的细沙给扫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室内原本的一尘不染。
书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字迹真是不敢恭维,燕十三嗤笑一声,他家小侄子也有这水准。
他把字条在灯光下展平,严肃认真地解读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只火石。
火石在纸条下方七八厘米处一打,瞬间字条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燕十三:“……”
其实,他的本意是看看这字条里有没有什么玄机,不过既然现在已经烧得灰飞烟灭了那就算了吧。
燕十三拉灯转头回房倒头就睡,他躺在大棕板床上,一边“吱嘎吱嘎”地左滚右滚脱衣服,一边遥望着窗外的矮墙,心道:小卿卿你怎么还不来爬这墙啊,我等得花儿都要谢了。
花儿都要谢了的燕十三燕县卫第二天是抱着一簇韭菜花出现的,韭菜花很新鲜,断口处还不停地往外冒着重口的透明液体。
也不知道是从谁家的菜地里给偷偷采回来的。
燕十三站在大门口,弯着腰从怀里选出一朵又瘦又小的韭菜白花团,笑眯眯地把它插在木头栅栏的横档缝隙里。
听到动静的看门老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门房里推开门走了出来,喉咙里骂街的话在看到燕十三那张特立独行的脸时统统都压了回去。
他笑了笑,放下手弯着腰道:“十三爷,早呢。”
燕十三头也不回,欢快道:“早!”
“……爷,这干嘛呢?”老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实在是燕十三的这个行为举止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
燕十三拍了拍手,拾起刚刚为了插花而放在一边的韭菜花束,从里面取了一支最大最盛的繁花拿在手里,嗅了嗅,满脸陶醉。
“老李,这捧花给你,我从城外庄子里扒拉回来的新鲜着呢,炒个蛋,美滋滋。”
老爷子乐呵呵地接过韭菜花束,抱在怀里,又问:“不过爷啊,你这门口的韭菜花是几个意思啊?”
燕十三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朵在他看来最好的韭菜花,漫不经心道:“我有个乡下的亲戚要来,怕他不识路,专门插的。对了,你可得给我看好,别让人偷去下酒了!”
老爷子闻言瞪大了眼睛,道:“嗨!这您就别担心了,老李我谁呀?!扛过护国大旗的老匹夫!谁怕谁呐!保证您那亲戚一定到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