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
爷的心里苦,爷只能自己憋着。
憋屈的燕十三就被他姐又一次的拉了壮丁,这一回是送一封信笺,他姐要求他亲自送到七王手上。
这个七王,就是小时候跟燕玑最不对付的七皇子,叶尔雅。
昔年大周分崩离析,烽烟并起,民不聊生,更兼具帝国虎视眈眈,天灾人祸,简直就是末世景象。
那个时候,少年热血的李将军来拉起护国的大旗,得天下群雄响应,挽大周于将倾。
有了大将军府灭门的惨案在前,对比之下方才能够明白老李将军毅然决然地临危受命强拒帝国于兵临关,后与老燕王文物应和,安四方国境,终成一时太平究竟是多么可贵的勇气。
虽然,燕玑知道英雄如李将军也不过是他的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师傅手上的一枚棋子,但是这并不妨碍燕玑对李老的尊崇。
而他叶尔雅竟然并不认为李将军如何英雄,方才导致燕玑对他的观感不佳。
如今这个人就被封在了这古都千里之地,坐拥经年繁华。
燕十三:“……”
这他娘的确定不是给我找事情吗?
他已经在长古城待了半个月,结果愣是没有抓到单独偷偷地见叶尔雅一面的机会。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整天不是神出鬼没,就是到处留情,也不出来透透气。
这让燕玑就是想要下手,做点什么,都麻烦得很。
然而,燕玑没办法,谁让他大姐再三叮嘱了要将这封文件亲手单独地送到叶尔雅的手上,不仅如此,在他看完之后,还要即刻销毁,免得流露出去,给大姐惹上更多的麻烦。
古城的郊外其实有个温泉不错,燕十三心情郁闷,干脆就跑到了那里去叫上两盅小酒,把自己给埋在池子里继续郁闷。
然而,乱世果然不愧是乱世。
哪怕是出去散散心,泡个池子也能摊上大事。
古城防护的兵力调运不对,燕十三一眼就看了出来,城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单单“紧张”这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他二话没说绕路去了叶尔雅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当真撞见慌不择路的他。燕玑向来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趁七王的危。
在把信笺给叶尔雅瞧了之后,燕玑还尽心尽力地替他打了一场掩护,这掩护打得并不如意,因为对面的人他很熟。
或者说,曾经很熟。
那个人是罗敬。
因为杨小四而跟燕玑决裂的禁卫长罗敬。
叶尔雅偷偷摸摸地跑了,燕玑跟罗敬那点儿破事还犯不上让他跟对方死扛,所以他乘乱来了几下也就撤了。
燕玑吹着小曲儿悠悠然地从草丛里摸回了城门口,眼看着就要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却被人一把拉住按在了昏暗的墙角。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燕十三似笑非笑道:“卿卿哥哥,你还知道回来?”
卿尚德的语气不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十三,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好?”
燕十三继续道:“什么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咱们两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你娶你的黄花大闺女去,我找我的如意——”
卿小哥被他堵得心烦意乱,干脆吻住了燕十三的唇,让他说不出话来。
燕十三:“唔五,唔唔唔!!!”
他如果不想要如何,卿小哥也并不能奈他若何。轻轻一吻,燕玑冷脸,反抱住卿小哥的腰,不动声色地从腰上挂着的匕首夹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刀锋直抵着卿尚德的后心,冰凉透骨。
燕十三顿时从他的控制之中挣脱出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信不信老子一刀削了你!”
卿尚德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说到:“十三,我的命,从今往后,就是你的了。”
燕十三沉默了一下,道:“你为什么要跑?”
“你真的想知道?”卿小哥有些自嘲的笑到,“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杀了我父亲的那个人。”
燕十三:“……”
这他娘的十八流不夜滩故事也不会这么写啊!
嗯?
话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回事儿?
卿小哥的手掌握住了燕十三的下巴,他的手心有些粗糙,蹭得燕十三有些痒痒,想要躲开。
他的拇指缓慢地揉搓着燕十三被冷风吹得有些寒凉的唇瓣,唇瓣略微干裂,起了一些皮,跟小姑娘娇弱的犹如鲜花一样的唇瓣完全不一样。
“我想,你大概也不记得他了。”
燕十三:“……”
虽然他现在很想点头,可是,还是算了吧。
真要是点了头卿卿会不会就不理他了?
卿尚德很明显能够从燕十三的脸上读出他的想法,用力地把他掼在墙上,任由灼热的呼吸摩擦过他的耳垂,道:“大人,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的时候在燕城一枪崩了的那个打老婆的烂鬼吗?”
燕十三连日来奔忙在鞍马劳顿里的记忆一下子就被他唤醒了。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跟卿小哥在最后迷迷糊糊的时候痛哭流涕地说了什么。
【我这辈子,其实干过很多现在想起来挺懊悔的事。】
【你现在也知道了,我是燕城十三少,我年轻的时候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好人,或者说得更厉害一点儿,那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混世大魔王。】
【我甚至还杀过人——城窑子里的一个烂鬼。那时候我大姐刚好跟那个混帐的玩意儿分手,我看见一个大男人居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追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在街头殴打,还不是那种普通夫妻间的打闹,这看起来,真的就是仇人在打仇人。】
【旁边的几个路过的对着那男人指指点点,话里话外就是这个男人怎么怎么糟糕怎么怎么恶心,成天不是赌钱就是喝酒,也不知道出去找个活计,就知道打老婆。打老婆也就算了,偏偏下手还往死里打,打完照样儿拿他老婆给人寒冬腊月里洗小山一样的衣服挣来的几个苦命钱去花天酒地。】
【这个男人的老婆还被他打了小产,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苦兮兮地沿街乞讨,就为了给她唯一喘气的儿子要一口饭来活命。】
【当时听到这些话,我真的是一个热血上头,满脑子里都是我大姐给那个混账玩意儿洗衣做饭操持家务,还要挑灯夜战翻译帝国来的书稿补贴家用,累到差点儿就没命,结果那个混帐玩意儿有一天领了个女人回来,跪在她的面前跟她说:求你成全我们。】
【我大姐回家的时候,连个好好的人样儿都没有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骨瘦如柴’。】
【我当即眼睛都红了,就从腰上掏出我刚刚从钱小少爷那里搞来的花口撸子照着那个烂鬼的头就来了这么一梭子,谁都拦不住。】
【过了很多年,我一直没有为这件事后悔。】
【直到后来几年,我被大姐从帝国教化场里提出来,关在家里冷静。她跟我提起那家的孤儿寡母,说她后来找到那个妇人的时候,她已经成了燕城窑子里最低贱的风尘女,只是有一个儿子尚算争气,想要去读书,精忠报国,做一个大将军。】
【为什么他们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就因为我一个冲动杀了他们家的男人。】
【我大姐那时就跟我说,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即使是最烂的男人——它也是支撑不下去的。这就是这个乱世留给大部分女人的出路,找个男人,建立一个家庭,忍耐温顺一辈子。】
【大姐给了那个风尘女子一笔钱,再后来,我就没有听到过他们的音信了。】
燕十三抬起头,心虚地偷偷觑着卿小哥的脸色,其实他在听到卿小哥说起自己的过去时就有所预料了。只是他不相信——或者说,不肯相信,自己的猜想是真的而已——世界怎么会这样小呢?
然而,他最终还是讪讪道:“对不起,你如果想要打我、骂我,我——绝不还——”
“没关系。”卿小哥温柔地在他的额头上烙下一吻,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当年即使你不杀那个烂鬼,他也迟早要把我们娘两卖了去抵赌债——我只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当年就已经见过我了。”
“我最落魄、最凄惨的样子已经被你看光了。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知道我就是那个可怜的低贱的风尘女的儿子的时候,会怎样看待我。”
第七章 洪流滚滚(下)
“我在害怕,十三。”卿小哥死死地抱住了燕十三的身体,他有些发抖道,“我是真的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你的姐姐暗地里派你们家的管家给了我上学校的钱,可是我因为一个冲动把那个什么大少爷给套了麻袋,结果就被学校开除,让你失望了。”
燕十三的心很疼,像是被万马奔腾过心坎的那种疼,他反手用尽全力地抱住卿尚德,带着一点儿鼻音道:“那个大少爷,就是辜负了你老友的人吧?”
卿小哥闷闷地点了点头。
“你从来都是一个克制冷静的人,我知道的。”燕十三顿了顿,语无伦次,有些手足无措道,“我——对不起,我来迟了。如果可以,我愿意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陪你经历一切,因为我想要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