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地沉默了少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递给江行舟。
原沅这人难得正经几回,所以正经的时候必须点着烟,否则整个人思路都没办法集中。只是不知道江行舟这种三好学生会不会抽,但无论如何,还是询问一下对方比较礼貌。
江行舟果然摇了摇头,原沅于是收回手,刚打算抽一支出来,就见江行舟忽然拿了一样东西,放在了他面前。
原沅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颗棒棒糖。
他怔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好笑,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其实烟瘾不大,但随即又开始疑惑,江行舟这种人,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棒棒糖?
原沅回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上次试图在甜品店里抽烟,又被江行舟及时用眼神阻止的事。
他难道只是这样就记住了?
原沅不敢细想,从善如流地三两下拆了棒棒糖的糖纸,塞进嘴里,笑道:“谢谢学长。”
神奇的是,棒棒糖居然似乎也有让人集中注意力的功能。原沅边咬着那颗荔枝味儿的棒棒糖,边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从口袋里重新拿出那张小小的sd卡,轻声说:“学长,这个,我……都听说了。”
江行舟的表情没有一丝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样。他没接着说这件事,反而定定地看着那张sd卡,问原沅:“你捡回来的?”
原沅点了点头,又很快地摇了摇:“可不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啊。说起来咱俩运气还挺好的,那天我不是一不小心把这个给碰掉了么,没想到它压根儿没掉进干垃圾桶里,后来我值班的时候,居然就从旁边儿的草地里找到了。”
江行舟扯了扯嘴角:“是挺巧的。”
原沅试想过很多次江行舟看到这张sd卡的反应,从怒火中烧,到感激涕零,可能发生的种种极端情形,他都脑补了个遍,自认为进退有余了,这才敢正式来找江行舟。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江行舟再次看到这个,会是这样一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原沅之前听说的那个倒霉故事的主角根本不是他似的。
江行舟这么个反应,原沅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傻傻地举着那枚sd卡,半天也没开口。
江行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卡片,说:“你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学长,我……”原沅怔怔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
支支吾吾了几个词,江行舟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原沅重新垂眸看向那枚sd卡,脑子里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思考着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不等他想好,片好的烤鸭就在这个时候端上来了,江行舟把盛薄饼的小盘放在了原沅面前。
食物永远是饭桌上解决尴尬的最佳物品。原沅这人没什么耐心,刚刚那颗荔枝味儿的棒棒糖早被他嚼碎吃了,这会儿就顺势卷了两个饼,实际上却心不在焉到连葱芯儿都忘了放。
他吃完,才发觉江行舟连筷子都没动,讪讪道:“学长,你也吃两口嘛,不然显得我跟饿狼扑食似的。”
“你可不就是。”江行舟拗不过他,随手夹了几筷子凉菜。
原沅又卷了一个吃了,肚子是被填饱了,浑身的血液仿佛也都集中到胃里去忙着消化食物了,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比平时迟钝了不知道多少,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迂回的套路来,索性咬了咬牙,开门见山地说:“学长,你就没想过再拍一部?”
江行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时间不允许。”
原沅十分不解:“怎么不允许了?这还有一两个月才截稿呢,绰绰有余啊。”
江行舟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我上一部筹备了多久么?”
原沅抬眸看他,只见他也看向自己的眼睛,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半年。”
原沅一时间噤了声。
筹备了半年的作品,里面不知道倾注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血,也因此承载了多少热忱的希望,竟然就因为一封举报信功亏一篑,被毫不留情地取消一切资格。
饶是原沅这样一个对学业向来不上心的人,都不免感到一阵惋惜。
他小声说:“学长,就是因为之前付出了那么多,我更觉得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江行舟又是不置可否地微笑:“放不放弃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还记得我那天跟你说的以垃圾分类为主题的短片么?”原沅的音调提高了一些,“其实我做管理员的这段时间,一直在构思它的具体内容,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儿盲目自信……但我确实觉得我的构想是有独创性和优越之处的,而且成本绝对不会高,无论经费还是时间。”
说着,原沅抬眸,定定地看向江行舟:“只要它交给一个我理想中的导演。”
他不笑的时候,就没了平日里那副媚眼如丝的狐狸模样,此刻眼神里传递出某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让江行舟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被那份热切不经意地轻轻一烫。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原沅,或许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不是你理想中的人。”
原沅皱了皱眉:“可至少在我身边,没有比你更好的导演。”
他这话没说错。连续三年总评全系第一,两次包揽微电影大赛特等奖,全校都再没有哪个人能担得起这个“更”字了。
“再好的导演也需要创作激情,可是它本身就是一样很脆弱的东西。”江行舟沉默了半晌,轻抬眉梢,难得地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原沅,我的激情已经死了。”
原沅愣怔了一下。
这话刚落在耳朵里,似乎是带着点儿戏谑的。但戏谑并不是江行舟一贯的语言习惯,事实上仔细听听便能发觉,话里的玩笑是假,失意才是真。
如果换作别人也就罢了,可这是江行舟,他分明是一个那样傲气的天之骄子,这样的话本不应该是他说出来的。
结合之前从其他人嘴里了解到的种种,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油然而生,沉沉地落在原沅的心口,甚至让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原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下定什么决心,半晌,才重新抬起眸子,眼里的热忱几乎要将对方融化:“那你信不信,我可以让它满血复活?”
第21章 好不好
江行舟微微一怔,随即又轻笑了一声。
原沅无端地觉得他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在面对一个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一定能考上清华”的三岁小孩儿。
原沅倒也并未因此而感到不满,毕竟他自己刚刚说那句话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底气充足,江行舟对他持有这样的态度,再正常不过。
一切当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无论是拍片子这件事本身,还是超出片子之外的事,比如江行舟的灵感自我愈合的周期。
原沅自己都清楚他是一个多么不靠谱的人,没有人有理由无条件地信任他,更何况是眼前这位与自己天差地别的学神。
江行舟的眼睛垂了下去,嘴角依然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他面相生得冷峻,又不常笑,即便是笑起来也是极温淡的,笑里有些许难得的和煦,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落寞。
这大概就是属于骨子里的骄傲与矜持,即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依然不会表露出任何夸张的情绪。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让原沅从心底里生出一阵不甘与心疼。
原沅几次想开口,一时间却又失语,短暂的沉默后,气氛不免有些尴尬。最终他也低头笑了笑,又卷了个薄饼吃。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方才的元气,笑道:“不说这个了,学长,这顿饭本来是为了感谢你来着。要不是你,我怕是连补考都过不了,只能等明年重修了。
原沅天生有调动气氛的能力,这会儿另起了一个话题,语气却自然得很,丝毫不显得生硬。江行舟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学习。”
原沅接着说:“学长,没想到你这么能打,今天要不是你,他那一拳能给我砸毁容。”
一提起这个,江行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眉间轻轻一拧,原沅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可他最终却没有开口。
原沅忍不住贱兮兮地上赶着问:“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打我?”
江行舟凉凉地来了一句:“还能为什么。”
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原沅就明白了江行舟至少是知道文雨彤和他的那点儿破事儿的。其实也不意外,毕竟他们俩分个手,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别说是广院了,半个学校都是人尽皆知。
“其实他打我也不止是因为……”原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忽然又不说了,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开口道,“我真的没渣她。”
江行舟依然是静静地看着原沅,他脸上的表情不多,没办法通过神色来判断情绪。可他的眼神又总是深不可测,让原沅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比如现在,原沅就不知道江行舟到底关不关心自己和文雨彤的那点儿破事儿,但他此刻急于证明什么,也不管对方想不想听,就一股脑儿地把自己和文雨彤分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