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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狂 (初禾)


  侯建军待在市局,声音苍老得不成样,“让他们开!让他们开!侯诚犯了事,我们不要包庇他!”
  在村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纷纷退到警戒带之外。
  半个坟山被照得亮如白昼,明恕站在墓边,亲眼看着封墓匠将墓打开。
  两副棺材并排放在墓坑中,让人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封墓匠放下水泥板,就退到了一旁,不愿接触棺材。
  在普通老百姓心中,打开过世几十年之人的墓,终究是不吉利的。
  明恕朝方远航抬了抬下巴,“我们来吧。”
  一副棺材的盖被挪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刑警们神色凝重,虽然平时见惯了各种尸体,但扒棺材找骸骨这还是头一回。
  第二幅棺材的盖也被缓缓挪开,赫然出现在里面的,是一个全是陈旧血迹的巨大布袋。
  一股并不浓烈的异味弥漫在空中,不少刑警拉了拉脸上的口罩。
  “我……我操了!”方远航狠狠咽了口唾沫,戴着手套的手拎住布袋的一角。
  布袋不算重,单手就能拖出来。
  法医剪开布袋,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尸体完成白骨化不久,软组织呈灰色,如泥浆一般附着在骨骼上。
  “这就是杨南柯吧。”方远航看向明恕,“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吧?”
  明恕不答,问法医:“能初步判断死因吗?”
  法医拿起严重受损的头颅,片刻后道:“脑部遭受钝器重击。”
  一幅残忍的画卷在明恕眼前展开——三年前,黑黢黢的地下室,杨南柯正在看什么东西,完全没有防备,侯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举起了手中的工具锤。
  日出之前,血迹检测结果出炉,布袋上的血和地下室里的血均属于杨南柯。
  同一时刻,他的父亲杨俊成和姐姐杨雁已经赶到洛城,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堆冰冷的骸骨。
  杨俊成当场崩溃,在市局嚎啕大哭,声音在被朝阳照亮的大厅回荡——
  “谁害死了我的儿啊!”
  “为什么!为什么?”
  “南柯!我的儿啊!爸爸对不起你!”
  终于再也无法抵赖,侯诚听着杨俊成的喊叫,忽然发出怪异而渗人的笑声。
  明恕亲自送杨南柯的骸骨回洛城,一宿未睡,此时一掌拍在审讯桌上,如惊堂木一般。
  笑声戛然而止。
  侯诚鼓着一双眼,在短暂的怔愣后,缓慢地开头,“对,小龙是我杀的,因为他该死!你们凭什么审判我?”
  明恕冷声道:“你杀了人,犯了罪,还想逃过法律的制裁?”
  侯诚大喝:“我没有杀人!”
  明恕说:“你忘了吗?就在一分钟之前,你才说过,小龙是你杀的。”
  “但我杀的不是人。”侯诚激动道:“我杀的是恶魔!我号召杀的也是恶魔!他们空有一张人类的皮,早就不是人了!”
  明恕一字一顿,“你终于肯承认——你写书号召杀人了!”
  “有的人本就该死!他们本来就该死!”侯诚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突然伸出,直戳自己的双眼,“我比你们这些当警察的看得清楚得多!你们穿着警服,摆着伟光正的架子,却只知道保护恶魔,还说什么罪不至死,你们都是恶魔的帮凶,你们也该死!”
  萧遇安在监控器旁抱臂看着审讯室里的情况。
  明恕并未被激怒,“你认为杨南柯该死?为什么?你杀害他,难道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假身份?玩你那套反转再反转的把戏?”
  侯诚的双手此时已经戴上手铐。
  他频繁地挣动,撞出阵阵声响。
  “杨南柯不孝。”他说:“我是帮他的父母除害!”
  明恕厉声道:“满口胡言!”
  此时在洛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接待室,满头白发的杨俊成哭得几近昏迷,杨雁也泣不成声。
  而在遥远的庐城,黄霞知道儿子遇害的消息后病倒,现在仍在医院里抢救。
  杨南柯失踪三年,在警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杨家始终没有放弃希望,一直在以自己的方法寻找儿子的下落,等着儿子平安归来。
  纵然杨南柯不孝,他们也选择了原谅。
  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再次看到杨南柯站在自己面前,哪怕继续因为换女友的事闹别扭,哪怕继续跟家里要钱。
  侯诚竟然说,自己杀了杨南柯,是在为杨南柯的父母除害。
  这是何等荒唐!
  明恕不禁想到鲁昆。
  鲁昆在残杀两名小孩后,也称他们该死,自己是在为民除害。
  可小孩再恶,也不该由鲁昆的刀来审判。
  杨南柯孝不孝,该不该死,更不该由侯诚来审判。
  这些打着“有些人本就该死”旗号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疯了。
  侯诚以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开始讲述杀死杨南柯的始末——
  三年前,侯诚在从镇里回庆岳村的路上,被背着旅行包的杨南柯拦下。
  “大叔,可以捎我一截吗?”
  侯诚不喜与人往来,杨南柯却执意要上车。
  路上,杨南柯滔滔不绝,近乎显摆地讲述自己从北方边陲南下穷游的经历。
  侯诚问:“你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了?”
  “工什么作啊。”杨南柯不屑道:“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上面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父母给我买了房,月供由姐姐姐夫出,我现在是有房一族啦。家里那套房子迟早也是我的,工作这么累,不如出来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钱玩完了就回家啃老呗!”
  侯诚一脚刹车踩下去,回头看向杨南柯。
  杨南柯被这猝不及防的刹车晃了个狠的,脑门险些撞在铁门上。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叔,你整我啊?”
  侯诚胸中涌起激烈的愤慨。
  与父母皆健在的杨南柯不同,他在少年时代就失去了双亲。
  他出生在庆岳村,与父亲侯江风、母亲许红一同生活了十一年。
  那时,他并不孤僻,只是内向,比起和同龄小孩玩耍,他更喜欢去田里帮父母干农活。
  村里的老人说,这孩子太粘人,像个女娃。
  11岁时,整个春夏都在降水,瓜田遭了灾,户户没有收成,眼看就要揭不开锅,侯江风对许红说,小诚上学得花不少钱,我去城里打工,你在家里好好休息,照顾好孩子。
  许红执意要送侯江风进城,中巴却在路上遇到了滑坡,一车人都被埋在里面,部队赶来时,侯江风与许红都已经死亡。
  侯诚成了孤儿,靠着抚恤金、老房、瓜田孤孤单单地生活,成年后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机会孝敬父母。
  十多年前,他将侯江风和许红的尸骨挖了出来,埋在瓜田里,想象每一个结出的西瓜,都是父母对自己的馈赠与祝福。
  他最不齿的,就是杨南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孝子。


第27章 猎魔(27)
  杨南柯压根没注意到侯诚的异常,继续滔滔不绝,自称是背着父母辞职的,离家至今已有小半年,为了不让父母找到,一个电话都没有往家里打,还早早换掉了手机,办了不记名的电话卡。
  “只要我藏得够好,他们就别想找到我,报警也没用,我们那小地方的警察是什么水平,我又不是不知道,八成随随便便查一下了事,根本查不到我现在已经不在北方。嘿嘿,让他们担心去吧。”杨南柯晃着脑袋说:“反正他们成天没事干,我这也算是给他们找点儿事做。能找到我算他们的本事。哈哈哈,还有我姐,嫁人后就把工作辞了,说是帮姐夫做事,其实根本没正事可做。我看她闲在家里也挺无聊的,不如和老婆子老头子一起来担心担心我。”
  侯诚听得直咬牙,汗水已经从额头流了下来。
  杨南柯越说越起劲,得意洋洋地讲家里重男轻女,姐姐从小就像自己的奴仆,读书成绩本来很好,但因为家里还有自己这个小儿子,最后只能放弃学业,外出工作,最后嫁了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又讲父母都很蠢,一辈子在国企混吃等死,鄙陋没见识。
  “我真是受不了我妈,一天催着我结婚。我才24岁,还没玩够,结什么婚啊?再说,结婚也是需要资本的好么,他们连车都没给我买,买婚房的钱也没攒够,怎么结婚啊?我们家吧,也就是在庐城那种小城市算过得去,到了大城市哪里够看?就比如你们洛城,哎,洛城比我们那儿的省会城市发达不知道多少倍。我这次出来呢,也算是开眼界啦!”
  杨南柯说得兴起,将自己的父母贬低得一无是处,好似他们活着都是浪费资源。
  侯诚说:“他们是你的父母,为人子,不该这样说自己的父母。”
  杨南柯已经彻底打开话匣子,“我就是瞧不上他们。真的,他们吧,可怜又可恨呐。一辈子待在庐城那种小地方,自己不想离开,还管束着我,不让我离开,守着一份死工资,不思进取,井底之蛙似的。你知道吗,其实毕业后我不想回庐城的,我自己能在省会找到工作。还不都是我妈非要我回去,说什么给我买房子。”
  侯诚闷声开着三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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