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里的那一点可见血迹,是侯诚没能发现的,是受害人冥冥中留下的重要证据。
这里是一个命案现场,侯诚在这里杀死过一个人。
是那个曾经住在侯诚家的年轻男人吗?
如果是,那他的尸体在哪里?
侯诚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他在自家地下室将房客杀死,却没有立即处理掉尸体,而是将尸体暂存在地下室。家是侯诚的安全区,侯诚认为只要将尸体带出院子,不管放在哪里都可能被发现。
可是当尸臭越来越明显,侯诚意识到,若再不将尸体转移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侯诚被迫转移尸体,只可能将尸体从一个安全区转移到另一个安全区。
明恕站起来,脑中浮现出那一片杂草丛生的田地。
那是家之外,唯一一个侯诚能够掌控的地方。
还有一个疑点。
侯诚是悬疑作家,一定知道水无法完全洗掉血迹。
为什么地下室还有那么多能被鲁米诺试剂检测出来的血迹?
那些血迹也是障眼物?
明恕无法再等,与前来协助的刑警们一道向瓜田赶去。
7月正是西瓜大量上市的季节,庆岳村的瓜田欣欣向荣,唯有侯诚的瓜田久未打理,荒芜可疑。
瓜田外拉起了警戒带,刑警们正顶着烈日,带着警犬在田中搜索。
村民们不再干活,纷纷围在警戒带外,一边好奇地观望,一边高声议论。
“听说侯诚杀人了?”
“不可能吧,侯诚木头人一个,怎么会杀人?”
“那警察来搜什么?”
“哎呀田里别是埋了什么吧?太吓人了,我家田就在旁边呢!”
“我还跟侯诚是邻居呢!”
“嗨,我就说今年收成怎么没往年好,敢情是侯诚做了歹事啊!”
“你这是迷信……”
搜寻工作一直进行到傍晚,瓜田中央赫然出现两具并排的,被烂布包裹着的骸骨。
“我操!”方远航惊呼:“怎么会有两具?”
现场没有法医,明恕蹲在尸坑边,观察片刻道:“不对,这可能不是我们要找的被害人。这两块裹尸布放置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我估计在十年以上。还有这些尸骨的摆放形状,根本不像是埋在这里自然腐败,更像是已经成为白骨后,被人转移到这里。”
方远航毛骨悚然,“那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侯诚的田里?”
围观的村民们看不清田里的情况,七嘴八舌说个不休。
“好像挖出什么东西来了?”
“我不敢看了!”
“我孩子还经常去侯诚家里玩,吓死我了,今后打死我也不让他去了!”
明恕站立良久,道:“他们可能是侯诚早已过世的父母。”
方远航说:“师傅,你没有开玩笑吧?侯诚将父母埋在田里?还是在已经白骨化之后才埋在田里?田里年年长西瓜?他有病吗?”
“你看看尸骨掩埋的方位。”明恕说:“在对角线的中心。在一些乡村里,对角线中心代表尊贵,有祈冥福的意思。他们到底是不是侯诚的父母,去村外的墓地看看就明白了。”
庆岳村全面推广火葬是最近十年的事,村外的山上零零散散立着许多私人墓碑,全是过去几十年的土葬墓。
政府呼吁火葬,但并没有整治过去的土葬墓,于是它们被留存了下来,成为一代又一代人寄托哀思的地方。
村干部将明恕一行人带到侯诚父母的土葬墓前,劝道:“人死为大,人死为大,你们可别动他们家的墓啊。”
方远航问:“师傅,我们真要开这个墓?”
明恕围着墓走了两圈,摇头,“不必。”
村干部松了口气。
方远航不解,“那怎么证实侯诚田里的人就是他的父母?”
“这个墓碑已经很旧了,周围全是杂草,起码有五年没有被修缮过。”明恕盯着墓碑上模糊的字迹,“侯江风,许红。他们的照片都掉了。”
方远航脑子一转,明白过来,“侯诚非常孝顺,二楼他父母住的那间房至今打扫得一尘不染。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爱护父母的墓碑,更不可能连照片掉了都不管。墓碑现在这么破旧,只有一个原因——”
明恕点头,“侯江风和许红的尸骨早就不在这里。”
痕检师蹲在墓碑旁边,抬头道:“有被打开的痕迹。”
正在这时,明恕接到一个电话,血迹检验的结果终于出炉,出现在侯诚家地下室地面的不可见血迹是猪血,而缝隙里的微量血迹是人血。
明恕心中一定,问:“能提取DNA吗?”
电话那头道:“能!”
明恕没有立即赶回洛城,只是与萧遇安通了个电话。
“不出意外的话,地下室的血迹属于在侯诚家留宿过的年轻男子。侯诚在地下室大费周章,做过多次清洗,用腐烂的蔬菜水果掩饰尸臭,甚至拿猪血误导我们,但百密一疏,他没注意到夹缝里还有陈旧血迹。”明恕说:“这位房客大概率已经遇害,但是侯诚如何处理尸体,我现在还没有头绪。我本来以为侯诚会将尸体掩埋在田里,但田里只找到了侯诚父母的尸骨。”
萧遇安打断,“侯诚父母的尸骨?”
明恕将自己的分析告诉萧遇安,又道:“侯诚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对他父母抱有一种畸形的爱恋。”
萧遇安道:“而侯桨对侯建军却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愿意尽。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们完全相反。”
明恕问:“萧局,你为什么突然提到侯桨?”
“突然想到了而已。”萧遇安说:“洛城警方查了大半天,摸出一条重要线索。”
“什么?”
“侯桨所谓的‘接活儿’,其实是在富康区一家夜店里当男招待。”
明恕着实吃了一惊,同时想到侯诚正是在富康区的夜总会被治安支队控制。
“先不说侯桨,这边调查还算顺利,估计过不了多久,真相就会浮出水面。”萧遇安语气放缓,“只要能提取到DNA,就能做全国范围内的失踪人口比对。就算暂时没有找到尸体,我们也多了一条关键线索。”
侯诚被带到审讯室,态度越发张狂,“又想问我什么?”
“我的队员搜查了你的地下室。”萧遇安说:“你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侯诚额角的纹路幅度很轻地颤了颤,“我那地下室你们搜查多少回了?你不用来诈我,如果能搜查出东西,你这会儿就不会这样问我了。”
“你还真有自信。”萧遇安笑了笑,将一张鉴定表放在审讯桌上,“地下室里有残存的血迹。”
侯诚并不慌张,“血迹?你能确定是人血吗?”
萧遇安问:“不是人血,那会是什么血?”
侯诚阴沉的视线在萧遇安脸上逡巡,萧遇安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
半分钟后,侯诚笑,“你们已经查出来了吧,那是猪血。”
“你是说地面上的?”萧遇安手指在鉴定表上点了点,“对,地面上的是猪血。但是一个地下室为什么会有猪血?还是大面积猪血。你在地下室杀过猪?不会吧?”
侯诚眼皮跳得厉害,牵连着皱纹阵阵波动。
“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你越想要掩饰自己的罪行,越容易露出马脚。”萧遇安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悬疑作家惯于设置反转局,你会这么做,倒也不奇怪。书里当然是环环相扣,反转再反转带劲,但现实里……”
萧遇安顿了顿,“你的局越复杂,我要解开,线索就越多。明白吗?”
侯诚冷笑,“你如果有所发现,现在就不会在这儿和我废话。”
“好吧,不废话了。”萧遇安说:“猪血是你布下的障眼物,但你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将作案时留下的血液清理干净,有这么小一块,现在还残留在地板与墙面的缝隙里。”
说着,萧遇安伸出右手,比了比血迹的大小,“你在地下室安装了木板,若是不将这些木板拆除,便绝对看不到这块血迹。即便拆除了,也需要细心再细心,才能看见。所以你注意不到它,这很正常。”
侯诚张开嘴,眼色顿变。
“怕了?”萧遇安起身,一边在桌边踱步,一边继续看着他,“你应该知道,在目前的刑侦技术下,即便是陈年血迹,也能提取DNA。在地下室被你伤害,或者说杀害的人是谁,我很快就能知道。”
侯诚一言不发,凶光从松弛的眼皮底下射出。
“还有一件事。”萧遇安忽然站定,双手撑在桌沿,“因为这一块血迹,我的队员去搜查了你的瓜田。”
侯诚瞳孔一紧,“你们!”
“这不是很符合侦查逻辑吗?假设地下室是第一现场,那你会如何处理被害人?”萧遇安说:“你会将他掩埋在你的瓜田里,因为那里是你的安全区。”
侯诚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萧遇安说:“不过很遗憾,我们没有找到被害人,倒是在瓜田的对角线中心,找到了两副白骨。”
侯诚情绪大变,猛然吼叫道:“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们!”
萧遇安退后一步,“你这么激动,因为那是你的父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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