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单在裤兜里,被他揉成一团,深夜又被掏出来,一点点展平,一个字一个字研究,一项数据一项数据去查相关文献。
得出的结果和医生告诉他的结果没两样,没治,但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会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而已。
退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想拿冠军有错吗。
29.悲从中来
江寻对着镜子,脱了衣服撩起下摆看手术后的疤,那真是块很小的伤痕,粉色的新肉,延伸出的浅浅的一条线,像是机器人裸露的电路走势。不仔细看的时候就和他本来的肌肤融为一体,没人知道这里不动声色地下过刀。现在他能跑能跳,也能久坐,没准遇见何闻笛,再打一架也不是问题,只是这也只是事急从权,不晓得哪一天就报废了。
阿麦在外面敲门,说:“集合啦!”
江寻应了一声,放下了衣摆,把腰封戴上,走出洗手间套队服外套。
队员们在走廊上打打闹闹的,江寻笑着迎了上去。
春季赛宣传片是开年就开始拍的,上年拿了世界冠军,中国区做宣传都满是第一赛区的底气,大张旗鼓拍了风起十八地的中国风mv,十八地指的自然是十八个有战队主场的城市,light和V.V.V共用主场,又颇有渊源,主办方一合计,把两队装车拉到一起来了。
3V比light到的早,何闻笛坐的大巴开进去的时候,看见他们在主场前面的小广场围着拍江寻。江寻站在远处,人也变得小小的,只有一道红白的背影,春天风大,把江寻的队服高高鼓起,像是凭空生出毛羽或翅膀,和何闻笛在世界赛转播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江寻体态一直很好,修长挺拔,没有职业选手东歪西倒搞出来的高低肩,连打比赛坐得都很直,成品大概会很好看吧。
“世界冠军MVP的风采啊。”尚超隔着玻璃,下巴搁在车椅靠背上艳羡不已。“好帅啊。”
何闻笛棒棒糖转到另一边的腮帮子里,“下车了。”
在化妆间他果然又碰见了江寻,一个小姑娘在给他补妆说带回去主舞台上拍。何闻笛在摁手机,江寻走过来,说:“谢谢。”
“啊?”何闻笛抬头,眨眨眼,“哦,没什么,你别在这说。”
尚超在走廊另一边探出头来,“wind哥,他们说要过去了。”
“哦,好。”何闻笛收起了手机,目不斜视起身走了。“你以后自己注意点,世界冠军,树大招风。”
何闻笛一张出道脸,早年风光的时候,联盟恨不得真雇他当看板郎,镜头都要多停在他脸上几秒。民间里网上什么有的没有“打电竞的选手里为什么都没有帅哥”提问下面,尽是他的精品美图啪啪啪打脸声不绝。
下路组照例是要一起拍的,何闻笛努力无视队友在一边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一会儿一个“盟花笑点儿啊给个面子”,一会儿“蒂妹这张脸啊,跟谁拍都给给的”,恨得牙痒痒。
赛场灯光被打亮,射灯的光长长地从观众席拖到舞台上,切割成一红一金,像是有条泾渭分明的国界线,非常严肃,非常喜庆,何闻笛简直以为自己身临春晚现场。一队一边拍宣传照。何闻笛隔着尚超的头顶望过去,江寻那边也开始拍了,和他们进度一样,都是从下路组开始。
江寻现在的ad叫邱莱,年纪很小,只比尚超大一点,不过已经是冠军ad了。何闻笛看着看着,突然胸中有一股气,梗在喉咙里,酸溜溜的,如果非要形容这种情绪,大概他会选悲从中来。他不知是嫉妒羡慕还是单纯的感慨,人家十九岁,就已经完成了他二十四岁,甚至是一生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难道他没有他有天赋吗,难道他没有他努力吗,难道他对冠军的渴望没有他强烈吗?
他不服,不信,可是也没有谁有答案,并不是努力或者想要就会出成绩的,电子竞技残酷和美丽的地方就在这里。网上有句话怎么说?人生的际遇啊,不光要考虑个人的奋斗还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摄影师喊着“wind看过来”,何闻笛才猛地收回视线,强颜欢笑。
3V的ad小朋友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暴露在镜头下的尬词,一直没办法做好,后来江寻和他到台下的观众席去坐着等队友先拍。
邱莱捧着脸看翻译和自家中单在上面比手势,也看另一边遍地金色中何闻笛和尚超轻轻松松走位。“wind真的好帅啊。”他说。
江寻笑笑,没说话。
“我姐姐可喜欢他了,只不过之前都没有什么机会遇见。”邱莱扭头看江寻,有点不好意思,“寻哥,能帮我问他要签名吗?”
江寻笑了,想说你直接问light领队要就行了,这种东西他们应该有存货的。据他所知何闻笛非常讨厌签名,想临时抓人来写根本都是不可能的,每次都是被袁远摁在键盘前规定写多少多少张才能去吃饭的,跟赶小学生写作业似的,何闻笛苦着脸趴在电脑桌前一边写一边叹气。
后来江寻看不过去,学了他的笔迹,偷偷替他签了不少他们俱乐部为了搞活动出的周边。居然至今事迹也没败露。
现在,现在何闻笛大概得自己写了吧。
“行,有机会我去问问。”他最后说。
30.谁的衣服
在镜头前下了狠话放了阙词,拍摄终于结束了。赛前选手说骚话是电竞比赛不可缺少最令观众喜闻乐见的一部分,后面赢了可以吹牛,输了用来打脸,已经快成了一个民间传统娱乐项目,各种恶搞截图表情包源远流长。江寻不说,他的出现对于light来说就是一种嘲讽。
离队拿冠军。他不说,也有人帮他说是light不行。
何闻笛年轻时倒是对这个环节兴致盎然,那时候老是赢,说得越狠赢得越多,俨然一副新时代bking,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说过什么世界第一ad,还说过什么和江寻可以打爆任何一个队伍的下路,状态下滑的时候这些话被人拎出来秋后算账,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讲会加油会尽力。
何闻笛抱着胳膊听尚超在前面讲“前浪死在沙滩上”,觉得有点好笑,就笑了。
嘴角刚扬了一个平淡的20度角,突然发觉观众席江寻和他家ad坐着,正望过来,他虚握着拳头放嘴边清咳一声,把笑容抹下去了。
拍摄完两家经理张罗着聚餐,好歹以后也共用主场,抬头不见低头见。light前几个赛季成绩并不好,主场经济也没看出什么效果,谁要看弱队打比赛菜鸡互啄,不要说周边,票都卖不完。钱没赚到,还亏了一笔用在维护场馆上,好在3V个冠军队伍赚得盆满钵满,赶来接盘,明面里不说,管理层都是松了口气的。
来的两个大巴一辆塞电竞选手一辆塞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往火锅店去了。大家上车后纷纷打招呼交际,嘻嘻哈哈,没人看到这个还能想起就是这群年轻人人要在十几天后的赛场上彼此厮杀。
尚超占了个江寻旁边的位置,大力朝何闻笛挥手,“哥,这里!”
何闻笛本来瞄着聆听去的,谁知道聆听和隔壁队上单脑袋凑在一起看手机乐得十分猥琐,他眼神飘了下,不情不愿地挤到了尚超旁边靠窗的位置,还碰着了江寻的腿。“借过。”他说。
江寻收了收脚,越过尚超和他说话,“车尾摇得很,你容易晕车,坐前面去吧。”
尚超也望他,大惊小怪,“笛哥,原来你晕车啊?”
他音量不小,前面坐着的3V家打野立刻开始掏包,“我有清凉油,口香糖,你要不要?”
何闻笛臊得慌,说:“我现在不晕,没事!”
一路上何闻笛头磕在黛蓝色玻璃上听歌,晚上车窗外开始飘小雨,挂在他眼前,进了市中心又停了,好像是被人群的热气蒸发掉了一样。尚超和江寻在旁边嘀嘀咕咕,好像是在说某个新版本改动的技能,心想也挺好,尚超能和江寻学更多。
耳机里随机跳出首女声英文歌,他摇摇晃晃迷迷糊糊,上下眼皮粘着快要分不开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突然停了,把他的意识打捞上岸。
他突然感觉身上一沉,是有人给他披了一件外套,运动服的防水材质,剐蹭着沙沙响。何闻笛闭着眼,心里大喊我还没睡着呢!可是也不敢睁眼。哪个队的队服?何闻笛不敢看,一条缝漏着光都心惊肉跳,终于把眼睛闭实了。
突然前面一个急刹,何闻笛坐后排,差点磕到前面的靠背上去,车厢里也此起彼伏的卧槽。
“前面那个奥迪怎么开车的啊?”
“有毛病吧这是人变的道?”
何闻笛这才佯装惊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把戏做足了,睁眼一看,是白金色的。
他心里那紧一阵缓一阵的鼓点,终于停了,觉得自己好笑,拎起那件外套问,“谁的衣服啊?”
“我的我的。”尚超说,“他们说你那边空调口坏了,怕你感冒。”
“哦谢了。”何闻笛揉了揉额头,坐直了,“还有多久才到了。”
“就在前面了。”江寻说。
大巴拐进停车场,阿麦已经在前面等着引路了,大家站起来懒洋洋往外走。何闻笛率先拿着包就下去了,尚超跟在江寻后面,和他咬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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