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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山 (蜜秋)


  “关西,青远府,查哈镇,殷涔。当年屠刀之夜侥幸避过,而父母家人尽皆葬身于此,我与妹妹被擒敌国军营,与人做角斗,与狼做厮杀,只为供人玩乐,妹妹于敌营不知所踪,应已遇害。后我被高人所救,流落于难民市场,又被艾公公买下,从此以太子侍卫自居至此。”
  听到此,林漠烟冷峻神色之下隐隐有了一丝激动,又似极为克制,伸出双手又退回,叹息说道,“没料到,今日还能见到当年幸存之人。”
  殷涔再次问道,“将军,当年之事是否有隐情?”
  林漠烟招手做了个手势,转身进屋,在桌上铺开纸笔,快速写下寥寥字句,口上却截然说道,“当年皆是林某一人疏于职守所犯之过,不必再过多追问。”
  说着将所写信笺塞进殷涔手中,殷涔展开,一眼瞥过,心口骤然喘息不止,低声说道,“果然……果然……将军当年守了关西二十年太平,我竟不知珍惜,还道岁月无聊……”
  林漠烟扶住殷涔双臂,“往事不欲多纠结,往前看,好好活。”
  殷涔突然生出一股子似与父作别的沧然感,双眼微红,也对林漠烟道,“将军此去,万望当心,平山期待来日还能与将军再重逢。”
  林漠烟点头,遂又与老仆告别,一头苍苍灰白发,寥落布衣衫,就这么孑然一人出了门,车马声动,奔向那茫然凶险的远方。
  殷涔捏着手中字条,目光落在那潦草数言:宫中有人,借通关文书,引敌军入关。


第20章 垂幔
  卯时初,天色已微明,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殷涔回到太子府,无声无息进入陈佶寝房内,正待往里间暗房走,卧榻上的人突然起了身,“平山哥哥,你回来了。”
  殷涔一惊,掠到床边,发现陈佶神情清醒,原来压根未睡,他拢了拢对方耳边碎发,笑着说道,“怎么我一不在你就不肯好好睡觉,这习惯可不好?”
  陈佶也面上一笑,房内此刻正暗,窗纸透着些微的白,人脸上一道朦胧的光跟着化开,陈佶问道,“林将军如何说?”
  殷涔掏出那张薄薄字条,陈佶就着微光展开看到,面色重重一惊,未待他开口,殷涔抢先道,“我料到朝中有人做鬼,却不想竟是宫中。”
  昏暗中陈佶紧紧盯着殷涔,殷涔知他心中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大惊失色,他将陈佶拉近抱在怀中,双手又轻轻抚上后背。
  这消息太过震惊,皇室中人通敌叛国?他不知道林将军是否了解更详细的内情,而从林漠烟多年来绝不辩护,甚至绝不开口来看,他所写下的一定是证据确凿之事,却因为种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宁愿家破人亡,也无法将其公之于众。
  只是,殷涔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宫中人为何要如此行事?
  林漠烟不肯对外示众,殷涔和陈佶即便知道了这一层内情,自也无法跟任何人说,好似原已昏暗的底色又降下一层黑幕,而若揭了这黑幕,便会如坠深渊,粉身碎骨。
  半晌,陈佶从殷涔怀中抬头,说道,“无论如何,也要还关西七卫一个真相。”
  殷涔缓缓点头,如若不是为了真相,他又怎会在这重重宫闱之中藏身数年,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留在这的理由似乎不止是那么唯一一个,怀中这半大小子,不知不觉中成了他最为牵绊的人事之一。
  从前那个粉糯骄横的小粽子,而今成了高出他半个头,身强体壮的魁梧少年,然而依赖人的性子却似越来越重,但凡只有两人的私下,陈佶便在他身旁又蹭又靠的,从幼年时的小奶狗到如今俨然一只小狼狗,殷涔无法对这只又真又憨的小狗说出半个拒绝的字。
  然而真相,所有的真相都伴随刀光剑影,血流成灾。
  仿若看不见的绳索套在二人头上,一定要追寻的真相,不知何时就会勒紧了绳索,顷刻毙命。
  殷涔原觉得只是自己的事,不欲拖陈佶下水,而今“宫里”二字,让整件事变成二人都逃不开的枷锁,好似命运的枝干注定彼此交缠。
  罢了罢了,天上|人间,天涯黄泉,一起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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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明殿内,陈泽也一夜未眠,仍侧卧于罗汉榻上,丝滑衣衫斜斜垂于地面,此前伴于身侧的道士方守敬已先行退下。
  高仁进了殿内,陈泽双目微睁,缓声道,“他走了?”
  “走了,行李也未收拾,接旨后即刻就出了家门。”
  陈泽嘴角扯过一笑,“他倒是连夜等着朕的旨意,算准了此番朕一定会用他。”
  “陛下,”高仁走近些,柔着一把嗓子,“林将军此番看着,老得厉害。”
  陈泽微微一怔,“我记得他将将小朕一岁。”
  高仁道,“而今看着倒像成了兄长。”
  陈泽沉默半晌,高仁又道,“当年在安宁宫,皇上与云将军一同让梁太傅授课,还常常拉了林将军陪着……”
  陈泽睁眼打断道,“你这奴才,今日话这么多。”
  高仁哎哟一声,轻轻拍了拍嘴角,“老奴多嘴,”却并不停下,继续说道,“奴才老了,见着将军,难免想到过去,当年林将军和云将军镇守南北防线,天下何等太平……”
  陈泽默不出声,待高仁说完,似想起什么,问道,“云渐青之子近日已进京?”
  “是的,皇后娘娘还设宴款待过,接风酒就在朝贺殿。”高仁答道。
  “她倒是会替朕做人,那个孩子,叫什么?你见过吗?”陈泽看向高仁,继续问道。
  “单名一个野字,表字止戈,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翩翩公子一名。”
  “云野,云止戈,”陈泽在口中念着,“改日让他进宫,让朕好好瞧瞧,渐青的孩子,当年朕还只是太子,一同玩耍时朕还戏言日后要结为姻亲,他若是儿子,朕就将公主嫁给他,他若得了女儿,必是朕皇儿之妃。”
  “老奴也记着呢,当年林将军还不服气,说为何姻亲一事将他排除在外,云将军当时口不择言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糙,谁敢将儿子女儿送到你家,将林将军气得够呛……”高仁回忆着,微笑说道。
  陈泽也似想起那情景,面上带了抹笑意,而后却又忽的沉了下去,“谁都想不到,林漠烟果真一生未婚,在那黄沙大漠一待二十年,只将他乡做故乡。”
  “陛下,”高仁叩首跪了下来,“若林将军此次守住了关西……”
  陈泽挥了挥手,“不用你来告诉朕,敌军撤退之日,林漠烟可继续任统领将军一职,戍守西北,流放亲眷也悉数赦免。”
  “陛下宽仁。”高仁起身,背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扶朕宽衣,该早朝了。”陈泽从榻上起身,双手打开,高仁忙命人取过新衣与发冠,扶侍穿戴好,再一路陪着前往春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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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后,群臣往殿外走去,祁言之似满腹心事,缓缓走在最后,赵纶跟在身侧,转过春秋殿后一道转弯,路上已只见二人身形,赵纶问道,“老师,可是为西北边防一事所扰?”
  祁言之闻言站定,抬头正要说话,旁侧来了位公公,拂尘一摆,对祁言之说道,“祁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祁言之转头看着何进,“烦劳何公公替下官禀明娘娘,昨夜与陛下商议边关一案至夜深,下官年纪大了,熬了夜就有些精神恍惚,此刻需回家静养,来日再与娘娘请罪。”
  说着便要走,何进向前一步拦在祁言之身前,神情已然愠怒,“当日阁老有求于娘娘,姿态何等低微可亲,如今在朝中独揽大权,这就不把娘娘放在眼里了吗?阁老可别忘了,自你来求娘娘那日起,就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出去了!”
  祁言之指着何进,气息微喘,“你……”
  “祁大人,请吧?”何进拂尘朝前掸了一掸。
  祁言之看了看赵纶,犹豫了下,说道,“止心,不若你也一道吧。”
  赵纶应了一声,一齐走向前。
  庆春殿内,秋忆人端坐于主殿正位,身前垂着轻纱帷幔,从外看不清面目,只瞧出一个端庄华贵的轮廓。
  祁言之和赵纶入殿内行李,纱帐内的人摆摆手,两人坐于殿内右侧。秋忆人的声音自纱帐后绵绵传来,“如今想见阁老一面都难了,不是何公公一请再请,阁老怕这辈子也不会主动再来见哀家一面了。”
  祁言之闻言起身跪地,赵纶也跟着一并伏地,祁言之道,“娘娘折煞老臣了,只因昨夜忧思过虑,想着还是改日拜见娘娘的好。”
  “罢了,起身吧,都这么些年,这些面子上的话不说也罢。”秋忆人淡淡说道。
  祁言之和赵纶再次起身,坐了回去。
  秋忆人再道,“皇上终究还是又用回了林漠烟。”
  祁言之道,“是臣的过错,没有想到可以替代颜将军镇守关西之人。”
  秋忆人道,“林漠烟心气已折,此番再次出征,未必能如皇上所愿。”
  祁言之沉默片刻,道,“若关西尽失,于我大宁倒是真正的威胁了。”
  秋忆人站了起身,于垂幔后缓步走动着,“威胁?就凭他塔克忽伦,一介莽夫,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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