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佶握住殷涔双手,“每一次一听到关于关西当年的事件,就想到你,即便不为大宁,只为你,我也要保了关西平安。”
殷涔被他将双手裹住,感觉这孩子的力气越发见长,转头笑了笑,心道,“当年……有些事已经过去,而有些,可能永远也无法过去。”
陈佶更凑近了些,将头靠在殷涔肩上,如今他已高过殷涔半个头,如此靠过来却仍是一副孩童撒娇之态,殷涔立了立脊背,让他靠得更舒适些,又一手搭在对方背上,轻轻抚摸拍打着,从殷涔十三岁进府,陈佶遭遇那场天旋地转的念香散中|毒之后,便经常如此哄着陈佶入睡,衬着熟稔的节奏拍打,陈佶很快陷入迷迷糊糊的酣睡之中。
殷涔身上有一种味道,隔得非常近才能闻到,一种雨后青草地的淡淡清爽之气,陈佶每次将头靠近他肩膀颈窝时,都忍不住凑近了像动物一般嗅着,屡屡被殷涔笑骂说远看是太子近看是小狗,他不好意思跟殷涔说就是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只好每次装作嬉笑打闹一般狠狠嗅一通。
此刻他又陷在那味道中,温暖的,带着刚刚好的体温,清爽的,伴着殷涔平顺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不知道为什么,周身如此多凶险,而只有这个身形并不魁梧,甚至略嫌单薄的人,能给他安然入睡的安全感,捏住殷涔纤细修长的指节,靠在他的颈窝,闻着清爽带丝丝甘甜芬芳的味道,恍惚着,陈佶觉得眼前的平山哥哥全然不似平时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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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隐情
陈佶眼前的殷涔,穿着从未穿过的胭脂红长裙里衣,外着浅浅一层似缎似纱外袍,黑色腰带之下一圈纤薄腰身盈盈可握,头发披散着,只松松扎了个髻,狭长的凤眼半闭着,仰头喝一口酒,再回头嘴角一动,斜斜瞥过来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颗痣跟着唇角上下开合,将陈佶的魂勾了去。
陈佶从未见过如此慵懒的殷涔,从认识起就只见殷涔对周遭一切警觉,见他护自己周全,唯独不见他松散片刻,而此刻,眼前的殷涔一口口酒喝下,整个人都似映上了桃花。
回眸一笑之下,殷涔飞身向屋顶之上的漆黑夜空掠去,陈佶一惊,也随之跃上屋顶,紧紧跟着那抹醉红,殷涔鬓发飞扬,衣纱外袍似片片海棠花瓣晕染在夜空,陈佶只觉得眼前人|妖异艳丽至鬼魅,望向自己那猜不透的笑意,让人如沉溺深渊,即便快要死亡,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陈佶追着身影到了山顶一潭水雾缭绕的温泉,星垂四野,山风虫鸣,一袭红袍猎猎舞动,殷涔缓缓褪下衣衫,黑发如瀑,尽皆没入泉中,待再次从水中仰起头,满面湿糯,发丝蜿蜿蜒蜒贴在颌角,泉水珠子在眉梢眼角间滚动。
陈佶随之也褪了衣衫,一同进入泉中,水汽氤氲,他们隔着一整泓泉,殷涔抬了抬手,一节湿漉漉雪白的手臂自水中而上,陈佶如被勾魂一般靠近,待到殷涔身旁,只见对方如水魅一般袅娜着贴近了耳旁,吐气如兰,轻轻说道,“我,美吗?”
望着那双比星空还要深,比星空还要璀璨的眼睛,陈佶呆呆说道,“美,太美。”
殷涔掩唇大笑,笑声在山谷回响,突然间泉水开始波动得厉害,山与山交叠重重,星空似颗颗下坠……山摇地裂之间,陈佶大惊,身体也猛烈晃动起来……
陈佶猛的睁开眼,只见殷涔正轻轻拍着他的脸说,“阿月,到家了,一路睡得可香?”
陈佶仍微微喘着气,原只是一场梦,他捂着心口,心仿佛还在那氤氲水汽中,也着实太过旖旎绮丽了……那梦中人,此刻就在眼前,只不过仍是如常的黑衣素装。
殷涔不知陈佶做了什么梦,竟睡着了还能笑得醉意盎然,此刻也是一副醒不过来的恍惚样,他原本想将人打横抱起直接进屋,奈何对方身形高过自己,殷涔虽不忍心,却也只得将他叫醒。
回到卧房,陈佶换了寝服,见着殷涔仍似回不过神来,那夜空中、泉水中的魅影和眼前人交叠在一起,难以分辨现实和虚空,自从雨中跑马回来之后,不知为何常常梦到殷涔,梦中皆是一派意乱情迷景象,看到此刻的殷涔,仍只觉得难以启齿的心悸撩人。
殷涔兀自仍坐立不动,似在思索,陈佶望着人,收了收心神问道,“平山哥哥在想什么?”
殷涔道,“林漠烟将军即刻就要出发去镇北军营,听你说到刚才内阁群臣关于当年关西惨案的议论说辞,定有蹊跷,我想听林将军讲讲当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过了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将军,也不知他还肯不肯再讲。”
听到此,陈佶正色说道,“林将军应会知晓此次他回镇北军营是我向父皇的请求,也许看在此番情义上,他愿意同你讲。”
殷涔明白,这意味他可以借太子之名去见林将军,他点了点头,换上夜行衣,飞身离去。
陈佶这才松下心神,彻底瘫软在床上,却睁着双眼望着漆黑房梁。
这是怎么了?
为何日里夜里梦里都想见着平山哥哥?
为何,不管在哪里,一见着平山哥哥就心跳、心痒、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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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林府旧宅。
门口的石狮子已积灰多年,两只摇摇欲坠的灯笼上依稀可辨出一个“林”字,门上的朱红漆早已斑驳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在这风雨飘摇之夜更显破败不堪。
高仁带着圣旨连夜赶去了林府,见着满院的青苔横生,山石枯流水竭,也颇为感慨。他陪伴了皇上逾三十年,也几乎眼见着林漠烟从圣眷滔天,到一夕之间城破家亡,关西惨案之后,皇上念及林漠烟多年戍守边关的劳苦,和从小伴读情分,只判了个流亡和软禁,但对于生来就青云志的林漠烟来说,无异于比死还痛苦,正值壮年,却只能枯坐家中不见天日,明知强敌进犯,却无能为力。
这五年来林漠烟苍老了许多,鬓已斑白,面上沟壑深重,其实才不过不惑之年而已,一眼望过去竟已似半百之人。他未曾为自己申辩过,那血流成河的一夜,已将他的心彻底掏空碾碎,那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百姓,就在他的眼底下被屠了个干净,他难辞其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被审判,被驱逐,从此终生软禁在这四方天地里。
他沉默了五年,再无只言片语,朝堂有人唾骂他千年之祸,有人为他辩护,关西一案必有内情,有人跪地联名求皇上让他以死谢罪……他都尽皆沉默,朝堂、狱中、软禁的家里,是否有内情已经不重要了,那数万数不尽的冤魂,就是他一辈子的地狱。
这个雨夜林漠烟并无入睡,看着深夜来客,如古井般眼底似起了一丝波澜。
高仁站在前厅,手托一物,却并未急着展开宣旨,看着眼前苍老之人,缓声道,“将军,这些年可好?”
林漠烟负手而立,终于缓缓开了口,却道,“早已是戴罪之身,何来将军。”
高仁似未闻,再道,“将军深夜未眠,是在等老奴吗?”
林漠烟声音沙哑如西北大漠黄沙,道,“罪臣林某以为,等的是陛下。”
“将军为何认定陛下会来?”
“如陛下今夜未至,罪臣便知,与陛下此生将不复再见。”
“陛下不会来了,托老奴转告将军。”
林漠烟抬首,高仁缓缓展开手中圣旨,林漠烟随即跪地。
“罪臣林漠烟接旨。”
“臣在。”
“敌国疏勒,屡犯边境,前屠我关西,又进犯北营,海内疆土,为敌国鱼肉,朕命你复镇北营统帅之职,率辽东十万援军,即刻起前往西宁,必北逐胡虏,耻前王辱,兴师振旅,复我大宁国之旧疆。宁熙二十二年,钦此!”
“臣领旨,叩谢皇恩。”
林漠烟起身接过圣旨,高仁神色忧思,“将军此去,多有凶险,皇上为国忧虑之心,望将军多有体恤。”
“本已戴罪之身,皇上还记得罪臣,臣的命是关西给的,也必将还于关西。”
高仁沉沉点头,“府外车马已备,将军稍后可即刻出发。”随即告辞。
林漠烟转身回房,他并无行装要收拾,只待与陪伴数年的哑口仆役叮嘱数声,即可奔赴西北。
殷涔自屋角轻掠着地,身前的林漠烟却猛然转身,双目精光炯炯,望向他道,“来者何人?”
殷涔扯下面罩,自报家门,“太子近身侍卫,殷涔。”
“太子?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今日向皇上陈情,恳请复将军统领之位,为西北驱逐胡掳。”
林漠烟拱手道,“老臣谢过太子殿下。”
“但太子殿下于内阁议事时,深感当年关西一案事有蹊跷,特此命我前来与将军稍作沟通。”
林漠烟眼神深邃,沉吟片刻后断然道,“经年往事,老臣已铸下滔天罪过,请太子不必再做无谓揣测。”遂转身朝房内走去。
殷涔跟上,又道,“将军,此事不单只是太子忧心记挂,那亡于屠刀之下的万万百姓,也求将军给一个清白之词。”
林漠烟再次转身,盯着殷涔双眼,“你究竟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