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是方言,有“不节制”的意思,和普通话不大一样,但无论是方言还是普通话,都没说错。
我确确实实生了一场荒唐的大病,荒唐到唯有刮骨疗毒方能治愈,荒唐到从头至尾人人都说我荒唐,盼我后悔……我撑着墙,特别想笑,可笑到嘴边却成了一个向下的弧度,险些带出胸口鼓胀的酸意。
老太本想送我回去,被我婉言拒绝,我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把手里捏得稀烂的栀子花狠狠扔进了垃圾桶,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我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午,我是在客厅的交谈声中醒来的,我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正好看到老妈满脸堆笑地给客厅的三个人倒茶。
老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女中豪杰,为人强势,从不低三下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老妈对谁这么殷勤。
我隔门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县长办公室来的人,在和老妈谈拆迁和取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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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再见
虹榆市以武术闻名,更是国际上一位功夫巨星的家乡,几十年来致力于向全国乃至世界宣传武术,当然少不了武术学校,许多家长都慕名把孩子送来上学。
然而近年来,虹榆市武术学校开始泛滥,出现很多乱收费、体罚学生、师资短缺的乱象,更有从武校出来的人恃强凌弱,对社会安全造成威胁,成为地痞流氓的也不在少数。相关事件屡上新闻,对虹榆市的形象和武术精神造成了极大影响。为了虹榆市去污名化,政府决定规范武校办学,肃清资质不达标的小武校和私人武校,还必须尽快落实到每个区。
上头下派指令,各大片区比赛似的纷纷拿着限令动了起来,就算没有问题,也要硬找出一个两个有问题的交差。而去年年底,魏家武校的投资人陷入债务危机,导致资金短缺,全靠老妈的积蓄撑着,教师和教练拿不到理想的工资纷纷离职,这把“肃清”的大刀毫无疑问就砍到了魏家武校身上。
但问题谁都有,邻县的一所武校更是出过包庇杀人未遂嫌犯的事情,却照样办得红火,其实说到底,还是“保护费”没交够。
县长办公室来的人是想劝说老妈安心接受取缔结果,只要配合工作不闹事,县里就会按拆迁的模式进行一定的经济补偿。
我听了半天,也基本上弄明白了。一边是资金严重短缺,一边是“按规章制度”办事,眼下的魏家武校算得上是内忧外患。
等老妈把人送走了,我才从房间出来,老妈一动不动站在门口,我喊了她一声。
她赶紧抹了把眼睛,转过身来:“睡醒了尘尘,早餐想吃面还是粥?”
“不用了老妈,都快到中午了。”
“也对,都十点了。”
看着老妈眼眶通红还故作坚强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除了老爸去世的时候,我还没见过彪悍的老妈流泪,想必这次的事情很难应对,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离家太久了,既没能力也没熟人,我真后悔这些年来从没为她分担过半分。
我问:“家里有菜吗?要不今天您休息,我来做饭吧。”
“你会做饭?”老妈狐疑地看着我,“我有点担心你把厨房炸了。”
而事实证明,我不仅不会把厨房炸了,还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了三菜一汤。
把菜端上桌,我看到老妈坐在饭桌前看着通知单叹气,我走过去,从后面拥住了她。
我担忧道:“身体要紧,您千万别硬撑着。”
“你不懂,小尘,这是祖辈留下来的东西,我就是死也要保下来。”
我猜到了她会这样说。
“没事的老妈,您还有儿子在呢,我个子高,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一切都会好的。”
“臭儿子,你一下这么懂事,老妈还不习惯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要是在家休息好了,你就来学校做教练,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虽然整个学校到最后都是你的,但也要从基础开始做起。其他的事情现在都不需要你来操心,我还没老,应付的来。”
老妈都五十多岁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日常大都是和老姐妹们一起买菜逛街广场舞,安安稳稳准备养老,可她作为单身母亲,又为了魏家武校操劳了大半辈子,交的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根本没什么闺蜜姐妹,她也看不上扭来扭去的广场舞。
我还想说什么,老妈已经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红烧牛肉。
她惊道:“行啊臭小子,现在厨艺比你老妈都好了,有点你爸当年的风范,专门学过吧?”
“看过几个视频,不算专门学过。”在老妈看不见的角度,我尴尬地笑了笑。
当初就因为季靖闲一个随口的表扬,我开始一头热地学厨艺,短时间内飞速精进,为的仅仅是保留他对我的赞美。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他再怎么夸我饭做的好吃,也不过是在夸一个厨子,就像他当初夸我腰好,不过是在夸一个替身演员一样。
明明哪一个身份都不是非我不可,我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话说回来,我在厨艺这方面的努力的确挺成功的,至少让季靖闲生着病还能想起我做的粥来。
和老妈一起吃过午饭,又陪她聊了会儿天,我看她心情好些了,便回屋去收拾从菱北市邮寄过来的行李,整理贵重物品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的纸散落一地,上面都是季靖闲的笔迹。
那段时间,季靖闲每次有应酬或者去外地的时候都会给我写张字条告知,每一张都被我视若珍宝地珍藏了起来,偶尔还拿出来细细品味,像看情书一样。
我怔怔地看着那些出现得不合时宜的纸条,最后一张的日期定格在今年的1月15日,X择路演唱会那天,正是那晚,我苦苦坚持了七年的执着终于第一次溃于蚁穴。
我也终于第一次知道,我在他心目中不过是垃圾。垃圾而已,又怎么会像人一样需要被尊重?
一阵羞恼涌上心头,我狠狠地把这些纸全部撕得粉碎,如同替那满墙残破的海报报仇雪恨一样。
这时,门外响起老妈的声音,我立刻把手里的碎纸片扔进垃圾桶,搓搓脸调整好情绪。
“饭后吃点水果,吃完再收拾。”老妈把果盘放到我桌上,语气试探道,“尘尘,我刚才说让你从基础教练做起,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怎么会?”我没想到老妈会问我这种问题,她以前是绝对不会对我的情绪这么在意的,我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变了,但又说不上来具体。
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没有就好,一个管理者,只有对从上到下每一个环节都打通摸透了才能服众。”
我点点头:“您放心,我都明白。”
老妈欣慰道:“儿子,你真是突然就变了,变得这么听话,好像长大了一样。”
我有些愧疚:“是我以前太不孝顺了,以后我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老妈开开心心的退休,过上轻松愉快的好日子。”
我嘴上这么说,但关于未来,其实我挺迷茫的,初入社会的时候我都没这么迷茫过。
因为从还没毕业开始,我便投身了影视圈,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耗在里面了,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彻彻底底心甘情愿地脱离这个圈子,而且还是一事无成灰溜溜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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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月,我在武校当教练也有两个月了,按照老妈的安排,我从少儿基础班开始教起,整天面对一群暑假没有文化课的皮猴儿,虽然有时候很头大,但过得还算愉快充实。
谁能想到,这个我曾经最排斥的工作,现在做起来,却十分得心应手。
从初回老家的心灰意冷,到现在的坦然接受,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我悟出了一个二十多年都没悟出的道理:人但凡要想活的有个人样,就必须得找准自己的定位,而这个最佳定位百分之九十九不是最初向往的那个,只有天命不凡的人才能一击即中,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近期,市里在举办中小学生趣味篮球赛,魏家武校也抽调出一支小学生队伍,老妈好几次让我给他们做教练,都被我拒绝了,我都已经十年没碰过篮球了。
晚上八点半的武校篮球场刚刚送走了一群练完球的孩子。附近没有合适的场地,他们没地方打球,集体来向我求助,我心一软,就答应每天晚上过来给他们开小门让他们进去训练。
孩子们走后,球场的角落里遗落了一颗孤零零的篮球,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我走近一看,是刚才的篮球队小队员之一。
我低头看着脚边,想起很多年前老爸送我的第一个篮球,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握着我的手,在篮球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并鼓励我为校争光……
心中突然起了一股锐不可当的冲动,我捡起篮球,那记忆深处的粗糙质感让我的手指忍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