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在我说了两次“你好”之后,对面依旧半天不说话,当呼吸声通过电流传入我的耳中,我几乎一秒就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小尘,我想你了。”季靖闲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疲惫和虚弱,他每次犯胃病的时候都是这样,这次又拖了这么久,肯定比平时严重不少。
我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又紧,强行克制住异样的情绪:“季总,有病就好好治,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季靖闲完全忽略了我的话:“我吃不下饭,胃痛的时候只有你做的粥才能让我有食欲。”
听着季靖闲好像还很委屈的语气,我顿时气笑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让我来伺候你?季靖闲,你不要再来气我了好不好?”
果然,在面对季靖闲的时候,一切事先准备的理智都是无用功。
季靖闲的声音忽而转沉:“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三百万。”
提到三百万,我险些气绝,我咬牙切齿道:“季总请放一万个心,我会还给你的,等我拿到钱马上给你汇款,还有,我并没有找你借过钱。”
“我开玩笑的。”季靖闲苦笑一声,“小尘,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你?我都已经开始口不择言,无所不用其极了。”
“下辈子吧。”
“我等不到下辈子,我连一秒钟都等不下去,小尘,我真后悔当初放你走了,我要是不放你走,你根本走不掉。”季靖闲的话里透着悔意。
“你什么意思,还想威胁我么?你最好不要逼我,把我逼急了小心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低吼道,语气激动引得隔壁一对老夫妻好奇地看了我好几眼。
对面突然沉默了下来,连呼吸都一起停滞了。
我以为他怕了,刚准备直接挂电话,却听到他紧张地说:“小尘你听我说,我不逼你了,但你绝对不许再伤害自己。”
我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叫他小心自己一点,至于像上回那种自残的傻逼事,怎么可能再发生第二次?
“我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你,这样吧,等你气消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季靖闲破天荒地迅速妥协,“你这两天呆在家里都没好好吃饭,我给你订了餐,中式西式都有,全是你爱吃的,等他们送到了你给开个门就行了,你还有什么需……”
我没等他说完,在机场广播响起之前挂断了电话。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落地虹榆机场,乘大巴回到清野县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四野静悄悄一片,早就没什么人了。
我路过魏家武校,发现心河馆的灯还亮着,那是老妈的办公室,在一楼正中心,一眼就能望见。
学校大门已经关了,我找出小门的钥匙进去,一直走到心河馆门口,老妈都没有发现我。
她的感知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迟钝了起来,以前别说是有人站在她办公室门口了,就是方圆十米内的风吹草动都能被她察觉到。
她对着手里的文件夹叹了口气,拿起水杯喝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我。
“老妈……”我死死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走到她面前,“我回来了,以后不走了。”
老妈看着我,眼里闪过惊讶、喜悦、想念,但更多的是突然涌出的伤感,她一句话没说,直接起身抱住了我,她的怀抱也不似从前那般有力了。
我回抱住老妈,看着她头顶的白发,我强忍了半天的泪还是落了下来,我究竟是有多混蛋,才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放弃我最该去爱的人……
回到家,老妈什么也没问,直接进厨房给我热了几道菜。
“都是白天的剩菜,将就一下吧,谁叫你回来都不跟老妈讲一声。”
“没事,好久没闻到这个香味儿了。”
老妈用我以前专用的大海碗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以后老妈天天做给你吃。”
看着老妈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我心窝一暖,再次痛恨起自己这几年来干的蠢事来。
头顶上是暖黄的电灯泡,和那种高档住宅里欧式大灯发出的冷光截然不同。我把脸埋进饭碗里,酸涩的泪意一下从心头涌上眼眶,我大力地吞了好几口饭,才把泪意吞回去。
“等等儿子,你这胳膊是怎么回事?”
我吃饭的动作一顿,看向手臂。
手臂上有一道十几厘米的狰狞伤疤,蜈蚣一样凹凸不平,这是那次在许琛的生日派对上为了救季靖闲留下的,当时场面还挺可怕,流了一地的血。
无端想起季靖闲,我好不容易暖下来的心又泛起了一丝冷意:“去年不小心摔的。”
我说了谎,我不敢对老妈说实话。
“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得爱惜自己,消得掉吗?”老妈边数落边心疼道。
她伸过手来想摸我的疤,我猛地往回缩了一下,她没有碰到我。
为了掩饰刚才的反应,我赶忙扒拉了几口饭,含糊道:“难消。”
我早就问过医生,这个疤注定无法被时间填平,我当时还觉得特别荣耀,认为这是我作为男人保护心爱之人的勋章,结果被季靖闲说成是做事不过大脑的教训……
什么狗屁勋章,还真让季靖闲说对了,这就是一个教训,一个惩罚。
“过段时间我想去城里找家医院做祛疤手术,这个太影响美观了。”
“行,正好你张叔女儿在市整形医院上班,我帮你去咨询咨询,看能不能约到靠谱的医生。”
抢着收拾桌子刷完碗盘,我靠在门边看老妈给我铺床。
“老妈,您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回来?”忍到现在,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妈抖了抖床单:“还能为什么,肯定是在外头受委屈了呗。”
老妈嘴上说的轻巧,眼里却是掩不住的担忧,但她从始至终就没有问过我为什么,她一定知道我不想说,所以不想让我受到二次伤害。
我遗传了老妈的倔脾气,跟她顶撞二十多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老妈,您对我真好。”
“废话,你是我儿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老妈叹了口气,“就是你有时候实在不听话,我真想拿笤帚抽你。”
看老妈的样子,她是真的不知道前段时间网络上发生的事情,不然以她的性格,她现在只会有两个反应:要么当场揍我一顿,要么杀到菱北市去揍季靖闲一顿。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老妈并不清楚我结婚对象具体是谁,她只知道对方有钱有势,她一直以为那是我为了进娱乐圈傍的大款,所以在她心里,那人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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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去墓地给老爸嗑了三个响头,然后陪他喝了一下午的酒。
酒是自制的粮食酒,老爸生前的最爱,以往晚餐时总要小酌一杯,度数不算高,但几瓶灌下去,还是挺能醉人。
我借着酒劲,把想说的不想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说给了老爸听,包括季靖闲,还有我这些年来匪夷所思的执迷不悟。
“老爸,您说您儿子是不是特别差劲?上赶着奉献自我,找了一堆破借口感动自己,整整七年啊,最后没讨到一点好处不说,还把您也给搭进去了。”
我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再次想起那张被网友恶意p的总是出现在噩梦中的遗照,要不是老爸在墓碑上笑得温暖,我又得忍不住想给他老人家磕头了。
悔恨来得生猛,我灌了几大口酒,苦笑道:“老爸,您真是哪都好,又帅又能挣钱,只可惜有我这么个儿子。”
“像我这种百年难遇的大祸害,怎么就被您和老妈摊上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在问谁,可我想得到答案,便问得真情实感,但这世上注定不会有人回答我。
到了晚上,我提着最后半瓶酒一路从墓地晃回县里。
不同于菱北那个大都市的不夜天,这里没有火树银花和车水马龙,只有几盏老旧昏黄的路灯,和一个准备收小吃摊的老太。
老太还记得我,大老远慈眉善目地招呼我过来,塞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给我。
“谢,谢谢。”酒喝多了,我舌头有点打结。
“尘娃好久没回县里了,在大城市做什么大事业呢?”老太转身从小推车的水槽里捡了几朵栀子花放到我手上,“来,带点新鲜栀子花回去送给妈妈,再过两天,这树上的栀子可都要谢完咯。”
我浑身一震,原本混沌的大脑突然过电般空白了半秒,栀子花刺鼻的香味毫无预兆地钻进鼻腔,掀起胃里一阵要命地翻涌,我一下没忍住,扶着墙壁直接吐了出来,酒液和胃酸混到一起,呛得我眼冒金星,险些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老太吓了一跳,忙询问我有事没事,还给我开了瓶矿泉水漱口,末了叹了一句:“年轻人,几荒唐哟。”
这句曾经最耳熟最寻常的乡音如同刺一般扎进我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