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尘,你冷静一点!”
他蹲下身来,从身后抱住了我,一点一点,抚着我颤抖的胸口,在我印象里,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耐心过。
他一直给我顺气,直到我平复下来,他才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根本没有责怪过你抹黑唐玦,我气的是你为了走红这样不爱惜自己,气你用错了手段。”
“那个帖子根本不是……算了,反正没人会相信我。”
我头疼欲裂,却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图片,哑声道:“不过相信与否也没意义了。”
“如果我相信你,你也会相信我吗?”
他这就是不相信我的表现,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一个如同幼儿交换糖果的问题。
见怪不怪了,他对我本就没有过半点信任,他连我和他在一起不图什么只是因为爱他都不相信,甚至在他眼里,这四年来的我一直是个为了名利和私欲插足他和唐玦的骗子,他更可以因为不信任我就随意惩罚我,让我人生中最恐惧的东西再度降临于我,而他,只需要说一句“与我无关”就可以撇清责任。
他的信任,从来不是我能期待的东西。
此时此刻,我回想起从前种种,脑子竟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从前总在热切追逐些什么,又窃窃盼望些什么,我即便把尊严和底线放得再低,季靖闲依然有新的方式将它再次踩入尘泥。
“放手。”我喘了口气,拨了一下环在我腰上的手臂,没有拨动,反而更紧了。
“小尘,这世上还从没人能让我服软,你是第一个,你还想怎么样?”
季靖闲反问的语气狠狠戳到了我的肺管子上。
“滚开!”我用手肘狠命往后击了一下。
季靖闲捂着腹部闷哼一声,用手撑着地面险些摔倒。
“你不要没完没了!”他的耐心终于被耗尽。
“我没完没了?”我冷笑一声,好不容易收回的酸意又冲向眼眶,“我他妈比谁都希望结束,和他们,和你……”
季靖闲沉默一阵,放缓了语气:“别闹脾气了小尘,这次怪我疏忽了,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你不是疏忽,你是根本没在乎。”
季靖闲一副气笑了的模样:“你这个事在圈内史无前例,整个新叶的公关团队都联轴转了几天几夜,我要是真不在乎你,就不会为你大费周章了。”
“为我大费周章?”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我为了谁?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我面前惹乱子?”他再度放低音量,像在哄人一样。
我听着他曾经让我无比心动的低沉嗓音,心中却越发荒凉,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的。然而,他根本不需要在我面前为自己开脱,他明知道我斗不过他。
商人重利,不做亏本买卖,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我对他还有用。
是了是了,我还没帮他追上唐玦呢。
“还闹吗?”
他等了一阵子,才拦腰抱起我,几乎瞬间就皱起了眉头。
“都这么轻了,还不好好吃饭。”
他一边数落着,一边把我放回卧室的床上,给我拉上了被子,还倒来了一杯温水放在旁边。
“别担心,律师函已经发了,道歉和损失赔偿一个都不会少,我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这个平板我没收了,你老老……好好睡一觉吧。”
我知道他想说“老老实实”,这是他这几天对我说的最多的四个字。
他让我老老实实的,他在已经找到旧爱的情况下,还要绑着一个替身。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个这么自私自利、贪得无厌、不惜陷我于第三者的人。也许当唐玦闹完别扭完全接受他的时候,他才会放过我吧,那此时此刻,我是否还应该履行当初的合约,如他所说,继续老老实实做一个替身?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才突然想起这个我不知何时开始最爱做的动作,原本是属于唐玦的……
思及于此,我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排查我还有没有别的模仿行为,却愕然发现我四处皆是唐玦的影子……我想起骆宇那个混蛋说的“入戏太深”。
就这样,我再一次忘了自己是谁,直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也没想起来。
这一晚,我睡得极差,前半夜热的要死,后半夜又如坠冰窟,与噩梦缠斗整宿,醒来后就连阳光都冷冰冰的。
在梦里,我再次变成了十三年前那个走不出阴暗角落的少年,自责几乎要将我的魂魄吸干……老爸又来看我了,带着满身惨烈的血,他把一块崭新的滑板放到我的手上,告诉我今后要爱惜自己,好好为自己而活,努力工作孝敬老妈。而我,却像个自私的恶魔一样,不仅对他的叮嘱嗤之以鼻,用他和老妈赐予我的身体发肤去讨好一个捂不热的冷血之人,还亲手将他推入身后的万丈深渊……
我这么该死的人,怎么就没被那些粉丝记者给逼死呢?
我直挺挺地瞪着天花板想。
可是,我这个损人不利己的不孝儿子,即便是死一千一万次,都难辞其咎。
我头部滚烫,浑身冰凉,两种极端让我痛苦,直到昏昏沉沉地进了浴室把自己埋进浴缸的热水中,才稍微好受一些,没过多久,我便放任眼皮再度合上。
迷迷糊糊间,我依稀想起我曾经做过的一个特别逼真的噩梦,我梦见在浴室的镜子里,我全身上下都变成了唐玦,却唯独眼神倔强不变,就因为这个,季靖闲不满意了,冷酷地离开了我。
梦中之梦最为致命,我挣扎了好久,才彻底醒过来,入眼的,却是浴室的大镜子。我手脚发软,几乎是爬出的浴缸,不顾一身水立刻套上衣服,见鬼一般离开了浴室。
我踉踉跄跄地回房间,裹在被子里直打哆嗦,而在我右前方就是一个穿衣镜,我努力往角落缩,生怕被它照见,就像伪装的妖怪害怕照妖镜一样。
然而,我心中的魔鬼却一直撺掇着我,引诱着我,让我去好好地看看自己,看看现在的自己究竟变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在全身的水被我抖干的那一刻,我还是站在了镜前,我愣愣地面对着镜中的自己,眼睁睁看着那原本属于我的一切都开始细微地改变,慢慢地变成了唐玦的样子,无论我内心怎么拼命阻止,都无法改变这恐怖的变化,直到连眼神都变成唐玦的那一刻,我摇摇欲坠的心神彻底崩溃了。
我内心叫嚣的魔鬼终于用它尖利的爪牙破开我的胸腔,蛊惑我用最简单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如果没有这张脸,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所有。
穿衣镜旁的桌上,有一把裁纸刀……
当锋利的刀尖刚碰到脸的时候,刀被人狠狠地夺走了,只在嘴角留了一道小痕迹,没怎么流血,却痛得厉害。
“时尘,你疯了吗!”
季靖闲怒吼着将刀子狠狠扔出窗外,把我狠狠掼在墙上,一只手颤抖地捧起我滚烫的脸。
我分辨幻觉一般用力地眨了眨眼,他还穿着单衣,头发凌乱,眼周乌青,看样子是刚醒还没睡饱。他昨晚好像一直在我房间守着没走,一夜未眠,早上才离去。
“走,跟我去医院。”季靖闲握着我的手腕,强硬地往前走。
“我不去!”我一脚踹在了季靖闲的腿弯,用了十成的力气,如果是我精力充沛的时候,他这条腿早就骨裂了。
他痛得放开了我,我立刻往门外跑去,却被紧闭的大门挡住了去路,没有指纹,我根本出不去。
“开门!操你妈开门!”
我一脚踹在门上,又砸了两拳,明知道这样弄不开,却疯了一样又捶又打。
季靖闲追了下来,大吼道:“够了时尘!你发烧了你知道吗!你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了!你以为你把自己折磨成一个疯子,你父亲就会高兴吗?”
听到“父亲”二字,我心头巨震,狂躁中催生出一丝清明。我放下了痛到发麻的手,立刻被他握在掌心查看。
我看着他拧起的眉头,悬而未落的热泪终于淌下了一滴,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哽咽道:“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他已经死了啊,所有悲伤和快乐,他都感受不到了……”
最后,是季靖闲强硬地把我塞进车里的,我也没再反抗他。上车之后,我整个人瑟缩在副驾驶,我依旧害怕窗外的日光,害怕被人看到我的脸。
我看见季靖闲眼里有难掩的恐惧,很熟悉,很像那次在许琛派对上我被砸伤时的样子,但又十分陌生,里面加了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不止是嘴唇,他连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你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季靖闲赤红着双目看了我一眼,“我怕你又一时脑热,我怕你一再伤害自己,我他妈还怕你这么逼我就是……就是为了让我成全你和X择路那个狗男人跑路!”
他表情狰狞得可怕,狂躁的回答让我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大脑立刻超了负荷,根本运转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