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逼着他吹,一边还要嘲笑他,祁念羞红了脸,当下就垮了肩膀。
求求窗外的风赶紧来卷走落寞可怜又无助的他,逃离这个现场。
顾飒明只从祁念那床板下翻出了这点东西,最后他问祁念是不是都重新放回去,祁念点了点头。不出半刻,床上恢复了整洁的模样。
谁也会不知道床里面还藏着有东西。
顾飒明只莫名觉得被祁念吹起来要命的长笛隐隐约约有些眼熟,但那隐隐约约实在太微乎其微,很快被搁置在脑海中不重要的角落里。
刚好快到晚餐时间,他哄了哄吹完长笛就生起闷气、表情僵硬的祁念,没两下就阴天转晴地带着人出了房间。
到达楼梯口时,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让走在前面一步的顾飒明恰好迎面碰上了同样从房间里出来的何瑜。
何瑜手里提着浅棕色皮纹的手提包,头发盘在后面,眉眼化着利落的妆容。她穿着需要外出的衣服,精致的女士西装上没有一丝皱褶,比平日披发在家时显得更有压迫感。
“下去吃饭吧,菜已经做好了,”何瑜这样朝他儿子笑,看起来也没那么和蔼了,“妈妈等会儿有点事,就先走了,晚上记得早点睡。”
即使顾飒明向她打电话询问过祁念转文科的事,或许是所谓的为弟弟着想,之后似乎有些不满,可顾飒明也没有再多的表现。这让何瑜觉得安心稳妥。
顾飒明直视着她点头。
何瑜仍是对他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匆匆离去。
她坐上已在外等待着的车,让秘书小詹先开车去了一趟医院,然后才到公司。
最近家里虽是一片太平,但祁文至到底是祁文至,一天的太平日子都舍不得让她过。
何瑜将手里那份迟到了十七年的亲子鉴定扔在桌上。那张纸轻飘飘地落下,重量全压在的地方是人心里。
而就在两天前,祁文至出国了。
偏偏那么巧,祁文至连夜搭乘的那班飞机,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后,目的地是郑亦婉定居的城市。
何瑜不想承认自己会嫉妒,一个第三者能有这么好的命,给有妇之夫生下私生子,还能被人家大哥打着掩护送去了国外;留下一个儿子,颠来倒去,天带克星,却始终有成为继承人的那一份权利。
可即使如此,又能怎么样呢?
当郑亦婉知道了自己的儿子这十几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再对比自己的衣食无忧、无拘无束,会不会也痛彻心扉,懊悔又憎恨,再也不得安宁?
会不会也能体会到她这个当原配、当母亲的痛苦?
何瑜盯着办公桌上的亲子鉴定和一张印有一个看上去温婉美丽的女子的照片,良久后她才调整好面部表情,叫了小詹进来,准备去开这个月的临时汇报会。
第六十二章 (上)
经过舟车劳顿和简单的休息,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高级病房里,祁文至见到了郑亦婉。
这是祁文至十七年以来第一次见郑亦婉。
郑亦婉垂眸闭目,半躺半坐在床上,几缕碎发飘落在苍白的脸侧,看起来十分憔悴,对踏进房门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陌生声音更没有反应。
此时病房里再没有别人,祁文至隔得很远,脸上看不出表情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走得更近一点,他才算看清她血色全无的容貌,比仅仅两个月前的照片里的样子就苍老了很多。
郑亦婉事先是已知晓谁会来的。她也许一直在等,等累了才会半梦半醒地睡着,也许又不是。
总之当下这样的场景,不至于让她显得过于卑微。
然而终究太难了,等祁文至来见她一面实在太难,十七年间就等来了这么一次。还是在郑亦婉奄奄一息,听天由命,再活几天都只能看造化和运气的垂危之际。
祁文至千里迢迢专程来看她,一身仆仆风尘,双眼都带着掩盖不住疲惫的红血丝,也依旧改变不了这只是对她的一分施舍而已。
作为祁念的生母,郑亦婉只给祁家留下了那么一个孩子,也留下了无尽的纠葛、麻烦、恩怨与痛苦。而她乍一看,却好像是最幸福的那个,一甩手便什么也不用管,到国外逍遥快活去了。
中间有护士进来过,是个会说中文的华裔女子,她给郑亦婉做检查时哀叹般吐了几个字,然后对祁文至简述情况,祁文至问她郑亦婉还要多久能醒,只得到模糊的“病人睡着了、不确定、应该还需要点时间”的答复。
祁文至便只能继续等着,时不时来回踱步,又伫立不动地凝视,口袋里的打火机却是没拿出来过。
窗边米色纱帘晕出浅黄的光,床头摆放着几束熟悉的白色洋桔梗,优雅剔透的花瓣映衬着病床上人的脸,很容易让他回溯与眼前悬殊过大的过往,脑海里浮现一些音容笑貌。
不知过了多久,祁文至靠坐在椅子上,听见郑亦婉的咳嗽声才知道人醒了。等郑亦婉喘着气停歇下来,用没什么光彩的双眼一瞬不瞬看着他,他都坐着没动。
郑亦婉看了他很长时间,但没有多余的情绪,良久,她声音低哑地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见见他。”
十七年再见,开口第一句还是儿子。
祁文至垂眼默了默,冷冷说:“既然从没见过,现在也没什么必要了。”
“是啊,所以我才想见见......”她拖着破碎而无力的嗓音,面带悲怆。
她开始自言自语般说:“那时候他才那么小,我只从......我只站在玻璃窗外远远看过一眼,可他是我的孩子,名字也是我取的,叫祁念......就是想告诉他,妈妈......妈妈会永远爱他,想他,不会忘记他。妈妈也没有办法......可他都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是吗......”
郑亦婉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地流下不绝的眼泪,淌过锦衣玉食和无依无靠的过往十七年。
祁文至拧着眉,从床头拿了纸递给她,终是说:“祁念现在跟他哥哥一起在上高中,以前的照片你也看过。”他停顿:“以后他都会知道的。”
郑亦婉将纸攥在手里,目光呆滞而缥缈。
刚刚说了太多话,她虚弱地喃喃:“这就是我的报应啊,做错事的报应......”
就算当年她生下祁念后没被祁家长辈知道,没到要为了保全她的孩子一世无忧而服从出国的安排,郑亦婉也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陷入所谓的爱情、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第三者开始,她就注定惨淡收场。
只是这道理,她想明白得太晚了。
祁文至走出病房,站在门外的随行助理手中拿着一捧刚买的姗姗来迟的白色洋桔梗,祁文至脸色不太好地让他去扔了,却被照料郑亦婉的阿姨给拦住,说这是郑小姐最喜欢的花,为什么要扔掉呢。
可能是猜到眼前这位衣冠齐楚的先生就是之前被郑亦婉谈及过的男人,接着她便忧愁悲悯地喋喋不休起来。
郑小姐生病后辞掉了工作,住院也不太配合治疗,病情一天天恶化,但每天清醒的时候一看见这花便还能高兴一阵。
郑小姐总是拿着一张小孩的照片,没力气看的时候也要拿着。
郑小姐独居在国外,周围全是素昧平生的人,但郑小姐脾气很好,心地善良,之前总会去当地的孤儿院看望那些孩子们。
......
“祁董,咱们是......”助理手握方向盘,不确定地问。
“先回酒店,订明天回国的机票,”祁文至终于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沉沉吐了口气,又说,“......你多留一阵,把祁念的近照送过去,这边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尽力满足。”
而郑亦婉在病房内只求了祁文至一件事——即使这些年为了让自己心安的赎罪方式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没多久以后了,只能自私一点——她拿祁文至对她所有最后的情面、怜悯和亏欠,求祁文至照顾好祁念、他们的孩子。
郑亦婉闭上眼请他出去,似乎耗干了力气、不再说话时的样子挥之不去地缠绕在祁文至的脑海里。
当年送出去的洋桔梗前一刻还纯白胜雪,盛开得温婉漂亮,但须臾间却已是西风落叶,干涸枯萎。
祁文至风流薄情一世,曾经也许真的动过心,少见地对郑亦婉动过真心,想脱离被迫相结的婚姻,才有祁念的出生,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守住这些秘密。
但更多的依旧是为了自己。
他多年前的那场动心建立在有妻有子之上,反而像个笑话。终究也是可有可无,不够值得,然后灰飞烟灭。
进入高三前的学业水平考试对市一中绝大多数学生来说只叫小菜一碟,去指定考点匆匆考完便继续回校上课,直到考完期末,他们高二年级才有半个月的暑假。
祁念开始每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他和顾飒明能朝夕相对的天数太短,每一分一秒都很珍贵,也度过得很快。
其中还要匀出两天——顾飒明得回顾家去看那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不过祁念仔细想了想,顾飒明从过年开始一直到这学期结束,回去的次数是变少了的。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他在旁边隐约能听出一些,貌似是因为什么留学、爷爷奶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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