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别墅后的花园里经历了暑去寒来,迎接过春日,又要开始准备耐住蠢蠢欲动、热情似火的夏天。
定期有花匠修剪、打理的景色常常无人欣赏,只在这里唱着独角戏,这么多年来倒是与最不自由、最受约束的祁念最相熟。
“哥,”祁念坐在花园里的木秋千上,脚蹭着地止住晃动,歪头看向顾飒明,“你昨天比说的时间晚了点回来,是不是为了去买那个......”
顾飒明原本就不耐烦跟他来这里瞎待着,凛然一人倚靠在假山石上,等着他荡完秋千。
他此时闻言撩起了眼皮,看得祁念头皮都发麻了,才说:“顺路而已,荡完了没?荡完上去了。”
祁念没趣地“哦”了一声,从秋千上不情不愿地起身,暗自嘀咕着默默一个人往前走。
顾飒明就是为了给他买那些礼物才绕了远路回来晚了的,不然为什么他前几天从顾飒明那本杂志书上看见,只提了一下,今天一进房间就摆了有满桌子的小人在“热情高涨”地等着他?
把他扒了裤子就顶的事都做过了,怎么连个这个都不承认?
祁念红了红脸颊,有些郁闷地想。
他当时看见那站成长长一排的小玩偶的时候,如鲠在喉,眼睛里明明五彩斑斓,却忽然像是进了一大把灰。
祁念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他哥哥,犹豫了两下又转身,温温吞吞地过去,要跟顾飒明一起走。
“是不是我每次月考都考了第一的奖励啊?”祁念揪着顾飒明的衣角,问。
“谁说是考第一的奖励了,”顾飒明望着他,忍不住笑了笑,“考第一又没有多了不起,为什么一定得有原因,没原因不行么。”
祁念呆呆思索了一番,看起来颇为认真地小声说:“行吧。”
“考第一也挺傻的。”
顾飒明嘲笑他,推着他的肩膀上台阶,俩人走进大门。
照在身上的丝丝缕缕的烂漫日光,仿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都能被拖拽进太阳照不到的黑暗里。
何瑜从如愿以偿地看着祁念转去了文科班后,算是安抚了些她猜得祁念身世后的不安,了却了一桩心事。
终归到底,祁念也就是被耳濡目染长了胆子,嘴上敢说说不。
不过即使何瑜强硬惯了,除非手段要求否则从不示弱,在那些时候也是怕的——听到祁念跟她顶嘴的时候;听秘书转达那个班主任的话的时候;和祁文至打太极交涉的时候;还有接到顾飒明亲自打来的电话的时候。
祁念像是她算计了十几年的一件作品,她失去了培养自己孩子的机会,便用仇恨灌溉一切,漫不经心却深谋远虑地掌控着这个落入自己手里的、别人的孩子。如果只是短短几个月,还在自己儿子的帮助下,让祁念就此脱胎换骨,开始反过来对付她这个“母亲”,就太可笑了。
不光可笑,她还惧怕。
怎么可以让困住自己日日夜夜的梦魇里,最后只剩她一人呢。
作者有话说:
...orz
第六十一章 (下)
还不到饭点,祁念回自己房间里睁着眼睛躺了躺,扭头看向自己的书柜。他黑溜溜的眼珠上下左右转了个遍,仔细端详着属于自己的那些宝贝。
哪怕是早已相熟的“老熟人”——他的赛车和小兔子——也都怎么看都看不够。
祁念的视线忽而停顿了一下,他托着下巴,迷瞪地眨了眨眼,爬起身站到了桌子前,吃力将并没有好好坐着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狭窄隔板里的白绒团扯了出来。
小兔子的脸和身子全都皱巴巴成了一团,比起以前丑了好多......
怎么会这样啊?
祁念茫然又不大高兴地替它捋着杂乱无章的毛。
发呆一阵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祁念一面把勉强复原的小兔子放回去,一面鼓着腮帮子,拿手指把底下那些漂亮小人偶的额头戳了个遍,还将那辆银白色赛车拿了下来,摆放在地板上。
床单、床垫被一齐掀开时,毛毛细雨般的几股灰尘在阳光下翻腾卷起,飞舞了一会儿便慢慢散去了。
祁念打开在他每天睡觉时压得实实的带着缝隙的那一块木板,目不转睛往里盯了片刻,心里并没有涌上什么波澜。
如今看来,顾飒明已经和这杆长笛彻底的关系疏远,似乎连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
祁洺那时候本就是学着玩玩。只是因为祁念年幼时,曾目睹过何瑜边流着泪,边泄愤般地把哥哥的琴房砸得一片狼藉。
于是这一杆长笛便被他抓准了机会偷了过来,当成仇恨的具象。
祁念手还没从床板里抽出来,几记熟悉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即使声音不大,也一下下犹如直叩在耳膜上,吓得祁念立即扭头,生怕下一秒门就会被打开,却手脚停愣住,忘了动作。
“祁念?”
——是顾飒明。
祁念听见他哥哥在门外叫他,不大的声音隔着一扇门扉而显得更加温和。
他有些焦急,空张着嘴,很想回应,但看着眼前一片杂乱的景象又不住犹豫。
门里门外都安静了两秒,顾飒明不再跟他生分地讲客气,这回直接说的是“我进来了”,便拧着门把,打开了门。
“啊……”祁念登时慌了神,卡在嗓子眼里字句发得喑哑,慢半拍才去盖床垫,“等、等一下……”
顾飒明转身将门关上,悠闲地打量道:“等什么?”
眼前的床垫翘起一角,悬空着在微微晃动,靠近他们这一侧的被褥、床单都皱起来了,凌乱地堆在中间,再配上祁念那张东窗事发般呆滞、惶然又心虚的脸,用不着过多推敲都知道事情不简单。
“又打算干什么坏事,嗯?”
顾飒明走近他,蹲下拿起地上那辆赛车把玩了玩,笑说:“我们的规矩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他捏捏祁念的下巴,意有所指,“抗拒不从严,但也要让你长长教训。”
祁念赶紧严严实实闭上嘴巴。
顾飒明表情一点也不正经,他勾了勾唇角,故作严肃道:“快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说是这么说,他也根本没理会祁念是欲言又止还是吞吞吐吐,随手将眼前的床垫一掀,光线蜂拥而至的积满灰尘的角落就这么第一次暴露在顾飒明眼前。
祁念霎时心跳异常,迟钝地扑上去拦顾飒明的手,几乎整个压在了顾飒明身上,着急忙慌又小心笨拙。
他不仅没拦得住,还彻底露了马脚。
“先起来,听到没有,”顾飒明托了托他的肚子,怕他摔着,又说了一遍,“起来。”
强装镇定地从顾飒明身上起来后,祁念双腿曲放着,讪讪跪坐在旁边,不停地在心里后悔。
他都好久好久没有打开过这个地方了,偏偏今天只是因为想再看看他哥哥送给他的第一件东西——纵然纠结,还是没忍住。哪里知道会这么不走运地碰上顾飒明来找他。
当顾飒明看见那辆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变得不再如印象中的光彩闪耀的宝蓝色赛车时,呼吸似乎短暂的屏息了一瞬。
不是被祁念给扔了么?
当时他让祁念把东西还给他的时候,祁念要哭不哭着说的——扔了。
“不是扔了么,”顾飒明轻声问,“这是什么?”
祁念挨着他手臂、肩膀上的肌肤凉软,祁念垂了垂脑袋,脸上露出和那回同样困扰的神情,不过脆弱和伤心很少,只直愣愣将目光落在他的胸口。
“......是别人不要了的东西。”祁念瞟瞟眼睛,小声地答。
顾飒明低头,顿了顿,说:“那你怎么还要啊?”
祁念坐起来一点,对上他的视线想了很久,然后缓慢地说:“因为我不是别人。”
他温吞地陈述,说着平淡、笃定的话。事实也确实如此。
别人不要的东西,祁念要。
别人想要的东西,只祁念能有。
因为祁念不是别人,他哥哥给的他都要。而祁念想要的,他哥哥也只给了他。
不知不觉的时候,他们难以察觉是由谁主动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然后还是得继续面对这一小堆被祁念藏得严实神秘的东西。
顾飒明拿起那支看起来被收放得很好的但年代显得久远的长笛,随意看了看,顾飒明指节分明的手指和它很衬,两只手上下拿着时,祁念忐忑地甚至以为下一秒这东西就会被他哥哥轻而易举地吹出曲调。
但顾飒明把东西给了他:“会吹?”
祁念都来不及摇头,顾飒明就让他“吹吹看”,然后等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好像疑惑又惊讶,以为他弟弟深藏不露,会是什么长笛爱好者。
“我......”
“吹。”顾飒明说。
祁念一脸菜色,有苦说不出,或者是想说不让说,再别扭也终是扭不过他哥哥的要求,他紧张难堪地深吸了口气,把嘴唇怼在了长笛上。
当那毫不流畅、干涩卡顿和尖锐刺耳的,如同收破烂般坎坎坷坷的声音传出来时,顾飒明先是拧起了眉,还越拧越深,然后越听越愣住了。
“哎——”顾飒明反应过来后,大笑出声地去“没收”了祁念的“作案工具”,“留你哥一条命,以后要什么给什么,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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