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扭过头来,沉默地看了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林安片刻,伸手拿过了搭在椅背上的黑色外套,却在给对方披上的瞬间,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丁华有一点倒没说错,时间如梭,可眼前这个人,却似乎相较于十年前并不曾改变过,以致仅是匆匆照上一面,就能叫陈年旧事能纷纷不请自来自动浮现。
徐新目光落在对方被打理得很是清爽整洁的头发上,不由微微出神。
曾经的丁华和陈家楼似乎总是不满于这个人的各种地方,身板瘦弱是错,轻声细语是错,没法出口成脏也是错,就更别提最初的见到拳头就躲,碰见个强横些的就抖,那就更是错上加错。到了最后,就连头发比厂子里其他兄弟们的略长出了那么一分半许,都是无法容忍的大错特错。
于是强行的改造修理和事后的嘲讽调笑,便成了起初对这人最为隐晦的排挤压迫。
徐新看不下去,教他打架,不成,教他泡妞,也不成,教他抽烟喝酒,统统不成,哪怕是说一两句脏话、对路过的美女吹一两声流氓哨,都跟能要了他小命似的,让他面孔通红苦痛难当。
最后没法,只好挑了个晚上,将对方带进了巷子拐角处的一家理发店,让剃头工给他把那学生头给铲平剪利索了,谁知完事儿后刚一给领回宿舍,丁华就对着那人新剪的发型直摇头,惨叫连连地说完了完了,别说寸头,光头都救不了这小子,压根儿就不是跟咱混的料,太他妈娘里娘气了,还无比夸张地问他说:哥,你看看他这眉毛鼻子眼的,唉哟我`操,是他妈咱大老爷们儿该长的吗,徐新当时没什么反应,可等回到屋,见那人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洗衣烧水,却忍不住佯装无谓地一次又一次看向对方愈发清晰分明的轮廓。
错了,的确错了,每一步都是错的。见义勇为是错,心生怜悯是错,将对方纳入眼底放在心里是错,甚至到最后,鬼迷心窍地为对方的依赖追随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就更是错得离谱愚不可及。
徐新面无表情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良久,才直起身来走到了包房前方的窗台面前。
丁华走前许是为了驱散烟味,在窗户一侧留了条细缝。
徐新懒懒靠在窗台上,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上隐隐透出几缕光来,他看着窗外模糊不堪的斑驳树影,从口袋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
几番吞吐过后,方抖了抖灰直起身,准备将仍旧沉睡的那人带下楼去。
不想刚回转过身来,就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正脸色发白地坐在原位,愣愣地望着自己。
徐新灭了烟,对前方微微笑了笑,道:“林老师,醒了?”
林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动了一动,没发出声来。
徐新见状一笑,稍一停顿后,继续举步朝他走去。却没想刚走了两步,对方突然眼眶一红,嘶哑地开口叫了他一声,“徐哥。”
徐新停住。
空调忽然暂停了运作,扇叶的翻转声也随之消失不见,头顶刺目的灯光凌空落下,将陡然安静下来的包房笼罩包围。
林安呆呆注视着前方,几秒后,嘴巴一动,低低地又叫了一声:“……徐哥,是、是你吗?”
徐新望着他,没有回应。
沉默不出意料地在两人之间弥散,许久,方被其中一方再次打破。
林安苦涩一笑,喃喃道:“我……我追上了……”
徐新眉头微微一皱,不由自主上前两步,“什么?”
林安没有回答,只定定看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却又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些什么,直至迷茫的眼中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少顷,才扶着微凉的桌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徐新与之对视片刻,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烦躁。
那人面色苍白,眼眶通红,好像下一刻就要流下泪来。这样的情境太过熟悉,他曾经在数不清的躁动难安的夜里,为这样的神情而辗转反侧情难自已。
徐新习惯性地将手插进口袋,嘲讽地笑了一笑,试图开口说些什么,阻断这叫人焦躁的沉默。
不料刚起了个头,对方突然又有了动作。
林安脚步有些虚浮,可目标却十分明确,他一步步朝前走去,眼神是鲜见的渴望和坚定,仿佛在拼命追赶着什么,急迫、焦虑,却同时带着一丝惯有的胆怯、犹豫,直到终于在徐新跟前站定,才松下一口气。
他专注地看着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英俊面孔,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眼泪滑了下来。
“……徐哥。”于是声音也变得更加沙哑难听。
徐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徐哥……徐哥……”
林安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残存的清醒和理智在泪水的冲刷下,几乎全部崩盘倒塌,嘴唇开始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然后传递到了肩膀、然后到背脊、到腰腹、到腿脚,最后连同那只缓缓抬起的手掌,都无从幸免地微微抖动。
可终究是醉意太浓,悲喜起落下,头脑愈发昏涨,林安左右一晃,徐新伸手将他扶住。
他无声注视着面前浑身酒气泣不成声的人,出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林安摇头。
徐新看着对方烂醉如泥却仍不忘紧紧攥着自己外套面料的手,猜到必是先前丁华说了什么,否则以眼前这人的脾性,别说是“仇人相见”的当下,哪怕是在交情匪浅的从前,都绝不可能如此情绪外泄如此失态。
徐新想到此,神色不由一动,他看了眼虚靠在自己肩头的头颅,稍稍低下头去,在那人耳边轻轻叫了声:“林安。”
对方果然一动,徐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顿了顿后,继续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林安抓着手下衣料的动作略微松动,他慢慢偏过脸来,一双眼睛红得厉害,他痴痴看着徐新近在咫尺的脸,半晌,颤声道:“……对不起……”
徐新眉梢一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有呢?”
林安眼睛一眨,梦境中无数次闪过的与对方分别时的情景逐一重现,那人坐在波光粼粼的河岸边,回首看着他,温柔平静,他问他:林安,你需要这个机会吗?
他一时心痛如绞,头痛欲裂,却还是哆嗦着张嘴,呢喃回道:不需要……我、我不需要……
徐新没有听清,不禁将脸又低下几分。
林安视线再次模糊,梦中徐新越靠越近,手里握着一盒红皮烟,在月色下闪闪发亮。他用尽全力地凝视着,泪水夺眶而出。
于是两秒后,徐新因等待答案而紧闭的嘴唇,始料未及地被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覆住。
林安双目微阖,被眼泪浸染的眼角在灯光的映衬下,似有微光闪烁。
鼻息猝不及防地交错,依附停顿间,竟变得比重叠的嘴唇更加炙热。
徐新目光垂落,最初的惊讶过后,眼底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林安尚自与他亲密相贴,却显然是昏沉糊涂得厉害,不曾辗转厮磨,也不懂何为唇舌濡沫,须臾,便带着滚烫的温度重又退开。
徐新等了等,望了对方再一次抵靠在自己肩头的脸颊片刻,一言不发地俯了俯身,将人抱起带下了楼去。
踏出饭店大门时,已近九点三刻,街道上开始渐次聚拢起一批散席归客来,霓虹闪耀中,有人说笑寒暄,也有人相拥作别。
徐新将林安放进车里,关上车门后又折返回前座。
小王二十多分钟前就被丁华借走,这时估计已把人安全送达住所,车子刚发动,放在副驾位上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徐新接起,耳边传来惯常的询问,“先生,您还在永宁路上吗?需不需要我现在过来接您?”
徐新将车倒出车位,低声道:“不必了,我还有事。”
那头答应了声,徐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躺在后座安静沉睡的林安,顿了一顿,又交代道:“明天一早你给徐媛学校去个电话,就说她班上的林老师身体不舒服,需要请一天假。”
“……好的。”小王在那头一愣,随后迅速回道。
徐新收了线,又朝前方看了一眼,驱车开出了飞宁路。
许是国庆将至,沿街的商铺俱都张灯结彩,就连道路两侧的绿化带都仿佛沾上了喜气,丝毫不见了以往尘土飞扬人烟寥寥的荒败。徐新朝前开了一段,将车停在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等待指示灯变换的途中,将车窗降下了半扇。
这条路,他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退回去百来米,便是曾经的国连三厂,而斜对面,则是这些年经历了几度兴废,如今却建成了市民开放性公园的废园子。
丁华经过这一片的时候,总爱在私底下玩笑,说如今的C市哪儿哪儿都好,唯独缺了能再让人把酒对明月、迎风尿三丈的地方,你看看,就连当初这流氓集散的土匪窝,现今都突然摇身一变,活脱脱地成了小年轻们的谈情圣地,政府还真是他妈的牛`逼。末了还要再揶揄徐新两句:这不,连咱一向视权势钱财为粪土的徐哥都选择了弃暗投明,不但主动改邪归正,还义无反顾地投身在了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上,这精神,这觉悟,说是感天动地都不为过,足以名载史册!
相似小说推荐
-
相克物种 (入眠酒) CPVIP2020-01-01完结收藏: 10791评论: 3363海星: 41430不会说话的大明星x听不懂话的小狗仔接受礼貌的写作建议 ...
-
你不是炮灰 (藕香食肆) 2019-12-25完结7492 6854霸总被忠犬治愈的故事。标签排雷:豪门霸总,娱乐圈,换受,生子。依然是主攻,忠犬受。【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