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顿时觉得有些讽刺,他捡起地上的熊,走进主卧,“啪——”一声开了灯。
屋里酒气缭绕,大床上的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翻个身半坐起来,拿起地上的拖鞋砸在陈凡的胳膊上,吼道:“你个兔崽子半夜发什么疯?”
陈凡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一股火跟着烧了起来:“你凭什么扔我东西?”
“你……你一个男人,要那些东西干什么?我……我生你还不如生条狗!”
陈凡握着熊的手瑟瑟发抖,这不是第一次了……
陈富国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走到陈凡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给你找工作你不去,就知道在外边丢人现眼!听……听见没……明天你就得辞职!”
陈凡觉得脸上又烫又疼,抽一下鼻子,慢慢转过脸,说:“我不要你的钱,也不稀罕你给我找工作,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陈富国瞪大眼睛,眼球里布满血丝,说:“你……你个狗东西,老子的工作,不给你,就得便宜其他人!还有这房子,都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我不要!”陈凡彻底扔掉手里的熊,拽住陈富国抓着自己领子的手说:“我不稀罕!”
啪————
响亮的耳光声再一次响起,像一把匕首,瞬间撕扯开黑夜。
陈富国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说:“有本事……有本事你就给我滚,以后别再回这个家。”
陈凡眼睛渐渐泛红,咬着牙说:“我现在就走。”
“你————”
他捡起地上的熊进了卧室,随意卷起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
陈富国这会酒彻底醒了,头疼得实在厉害,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陈凡抱着熊捡起靠垫,拉起箱子说:“爸,你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张阿姨对你不错,别……别都跟我妈似的。一直沾花惹草,真走了你才后悔。”
“滚!你给老子滚…………”
伴随着两声血淋淋的滚字,陈凡下了楼,他没有力气再提箱子,就这样随着台阶,“咣当咣当……”的往下拽,磕得脚腕生疼。
午夜的风更冷了,像是长着翅膀,直往人脖子里钻。
走到楼道门口的垃圾桶,他把熊和靠垫一起扔了进去。
四年了,曾经爱过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么久,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留着这些垃圾。
他站在路口掏出烟点起来,一口吸了小半根,抬头望向路灯。
光太刺眼,灼得人眼睛生疼,涩涩地,直想流泪。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着风,凉进骨头里。
陈凡,从今天起,你无家可归了……
怕吗?别怕……
陈凡,别怕……
他对自己说……
第2章
天还没有完全亮,幽深的小巷里,弥漫着潮湿的腐烂味。
整个夜蒙着一层水汽,小雨淅淅沥沥,滴了一晚上,雨水和地上的泥土搅和在一起,湿哒哒黏糊糊。
铁闸门被拉开,巷口的早餐店开始准备一天的生计。
店里胡乱挽着发髻的女人一开门,就被角落里缩着的一团黑影吓得不轻。她顺手拽过墙角的扫帚,慢吞吞地走上前。
才走了一步,就惊醒了缩在角落的人。
陈凡揉揉眼睛,扭头看着披头散发的郝桂香,弱弱地叫了一声:“妈……你干嘛?”
“小凡?你怎么来了,你坐了一晚上?你这孩子尽胡闹,快进来!”郝桂香一手拽着陈凡,一手拉着箱子就往屋里走,语气中既是埋怨,也是关心。
陈凡跟着郝桂香进了屋,坐在桌子边。
短短的十几秒,俩人谁都没有说话。
大锅里的稀饭“咕咚咕咚”滚着,郝桂香坐在一边,问:“怎么回事?”
“我……”
陈凡才说了一个字,郝桂香就站起来走到锅台边。
煮饭的灶台声音太大,陈凡硬生生的吞下了后面的话。
郝桂香舀了一大碗绿豆稀饭,又装了两个包子,放在陈凡面前。
陈凡什么都没说,拿起包子塞进嘴里。
良久,才听到郝桂香一声叹息,叹息里尽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无奈。
她起身,把桌子一张一张的往外搬。
陈凡放下筷子,站起来拦住郝桂香,拿过她手里的桌子。
郝桂香拽了一下桌子腿,力气差了正值壮年的陈凡很远,两人拗了两秒,陈凡才一把夺过桌子,向外走去。
郝桂香凑着挂在墙上的破毛巾擦了一把脸,念叨道:“你这倔脾气真和你那个混蛋老子一模一样!”
陈凡搬着桌子的手紧了紧,然后扔在地上,走进店里说:“他是他,我是我!”
“你……”郝桂香还想说什么,看到面前的陈凡潮乎乎的衣服和布满血丝黑眼圈的眼睛,终于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软着声音说:“小凡,他就你一个儿子,父子俩何必怄气?你跟我不一样……我……”
陈凡的眼眶渐渐红了,他低下头,哑着嗓子说:“妈,我就是想看看你,没其他意思。”
郝桂香走近陈凡,抬手抓着他的衣领,陈凡转身,顺势把湿外套脱下来,郝桂香把衣服卷在手里,说:“衣服你换一件,里里外外都脱下来,我给你洗了,听我的话,天亮就回去吧,父子哪有隔夜愁……”
“妈!”陈凡打断郝桂香的话,说:“我不会再回去了,爸他……他要结婚了……”
郝桂香握着衣服的手抖了一下,避过陈凡,转身搭在凳子上,念叨道:“结婚?结婚挺好的!他也应该找个人一起过了。”
“妈妈!”一个小女孩拿着紫色的头绳,从里屋跑出来,一看到陈凡,就过去拉住他的手说,“哥哥来了!”
低沉的脚步声紧随着小女孩一起,一个套着破旧的军绿色外套满脸胡茬的男人走过来,说:“小凡来了。”
郝桂香一看到男人,立即说:“小惠乖,一会儿爸爸送你到路口,自己去上学。”
小女孩拉着陈凡的手,说:“哥哥也能送。”
陈凡接过小女孩手里的头绳,利落的帮她扎了个小马尾,说:“乖,哥哥今天还有事。”
男人没有多说话,蹙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行李箱。
郝桂香马上回道:“和他爸吵了两句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人抬手,干搓了一把脸,走过来,拉起小女孩的手,说:“别给哥哥添乱,走吧。”
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看着陈凡,陈凡冲她挤一下眼睛,说:“听妈妈的话。”
“嗯……哥哥再见……”
郝桂香目送着男人走了,才走到收银台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陈凡说:“你姥姥跟着姨妈回乡下了,舅舅的房子现在空着,本来我今天要抽空去打扫,正好你先去住一阵,我会跟你舅舅说的。”
陈凡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钥匙。
郝桂香走过去,帮他整理着衬衣的领子说:“儿子,是我俩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一直怨我们。”
陈凡把脸转向一边,避开郝桂香的眼神,说:“我不是小孩了。”
“是啊,大了,长大好。”两个字一个断句,郝桂香的话听上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陈凡拿起桌子上吃了一半的包子,三口两口吞下去,拽起行李箱,说:“一晚上没睡,我走了。”
“你……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别太累,还有……你等一下,我给你带点东西。”
陈凡看着郝桂香的背影,心中怅然。
她啊!总是这样,每次只有到了分别的时候,才看得出一个当妈的样子,何必呢?
他拿起刚才郝桂香放在凳子上的湿外套穿起来,拽起箱子,走进毛毛的细雨。
一路风雨兼程,这条路他早就一个人走习惯了。
.
陈凡从进门开始,脑袋就昏昏沉沉,栽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依旧黑漆漆的,分不清是天刚暗,还是没天亮。
嗡嗡————
手机震动,他摸到枕头边,眯着一只眼睛看着屏幕,孟鑫发来的一句:“在吗?”
陈凡实在不想费脑子说话,关了屏幕,准备扔到脑后继续睡。
嗡嗡——
手机又震,真够执着的。陈凡再次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孟鑫问:“你在哪住?”
陈凡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回道:“北里二街,松树巷。”
“我明天晚上能去你家吗?”
他的眼睛本来就畏光,这会已经开始流泪了,没等看清屏幕上的话,就胡乱回了一个“嗯”字,合上手机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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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陈凡人在店里的柜台边,脑子里却像是注满浆糊。
天知道,当然人和睡神相较量的时候,是多么没有原则和尊严,这么轻易被攻城略地,输得体无完扶。
天早就全黑了,已经快要九点。
陈凡看着手机,依旧逃不开那三个核心问题:来我家?要干嘛?怎么gan?
这三个问题无论从哪一个开始琢磨,都足以脑补出一场完整的大戏。这会,全部塞进陈凡的心里,一会儿让他觉得痒痒的,一会儿又进化成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