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骨子里依然是前世那个平凡普通的泽兰,威压之下,任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他那时对强者生出的仰慕与依赖,竟成了他此生的天性。在萧敛风第一次为他挥剑时便被唤醒,肆意滋长,不受控制,长成了别的什么东西,流淌于二人之间。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互相试探,逐渐逾度的肌肤之亲,借口以玩笑,成全两颗心。可喜是情窦初开,可叹是他看不清。他,这个被萧敛风压在墙上吻着锁骨的泽兰,迷迷糊糊,晕晕乎乎,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一切都刚刚好,连他啃咬的力度都恰到好处,咬不破他的皮,挠乱他的心。甘之若饴,无可挑剔。
都什么玩意。
他把他推开,轻轻喘着气,“不可以了。”
萧敛风眸色晦暝,却是一笑,泽兰无由发怵,听他低声说好,看他为他拢紧衣领,以为他体贴,不知他是要藏住他肩颈一片春色,绝不肯泄了半分春意,给其他凡人窃去品赏。
“泽君,吃过饭便走吗?”
“啊……啊?对、对……留下来做什么?我们要去看陵州四景。”
萧敛风鲜少见他这呆傻模样,见着了,好似找着一件稀世珍品,欢欢喜喜地收藏起来。饭时也看不够,盯着他笨拙夹菜,心都要化掉,为他夹起频频掉落的豆子,“泽君不惯用箸?”
泽兰不准自己再想那个不可告人的墙角,抖了抖卷毛,回神道:“失误而已。难道你没见过我用筷子挑鱼刺?那叫一个快狠准,我自己都怕。”
说着采芙就端来一碗鱼汤,泽兰闻着味道,一拍桌子站起,双眼发光,“采芙你是哪来的仙女,我爱死你了!”
萧敛风面色一沉,“那鱼是我抓的。”
泽兰说了两声多谢,并没有什么诚意,吮着筷尖看采芙在他面前放下鱼汤。沿路走来,甚少鱼吃,遑论是这种切切实实从厨房里走过一遭的鱼。白瓷碗里,鱼头高仰,他真想俯身和它亲亲。早把他被亲亲的事抛到脑后,此时此刻,他和鱼才是彼此唯一,真心相爱。
采生笑嘻嘻,“泽兰哥哥,你和你的小喵真像。”
泽小喵就在凳下,舔着粥仰头喵喵。
临行前终于迎来了山匪,实则他们一拖再拖,为的就是了却这桩错事。郑荣的大刀当然砍不到泽兰,先有萧敛风后有采芙。他眼睁睁看他的心上人张臂护着另一男子,酸得都发臭了,“你这妖人!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泽兰并不受他挑衅,“我本事有多大,你寨里兄弟昏死一晚,能不知道?”
采芙厉声喝道:“郑荣!泽公子路见不平,将我姐弟救出,你休要侮辱他!”
“采芙……”
“我今日便与你说清楚。若真心喜欢谁,岂要什么排场,迈过门槛自是新娘。我与你,不过幼时孩童玩闹,稚语怎可做真?”
这粗野男人低了声音,“我盼你盼了二十多年,不是等这番话。”
“你动了采生。”
“我是请他回去,动了他哪条毛?”
所以他一开口便问郑哥。采芙早觉自己错怪,如今才算知晓,走至郑荣跟前,仰头看她小时玩伴。他继续说:“抢你上去,是因我要定了你,又怕你不肯嫁。这事是我做错,害你受怕。”
采芙沉默良久,终道:“我心中无人。”
“你的意思是……?”
“你可试试,挽回一点地位。”
郑荣便喜上眉梢,模样有些憨傻,“那你等我。”
泽兰不可置信,悄声问阿风这便成了?阿风默不作声,后来才叹着气传播现实主义负能量,这郑荣喜欢采芙已有二十余年,已成执念,既能强抢人上山,又岂会因她一句“孩童玩闹”而放弃。采芙走不了、逃不开,别无他法,只得接受。
心中在想,所谓夫妻,不过命运撮合,正巧同床共枕,日子过下去,生出了似是而非的感情。有几人如他幸运,能遇到一个着实欢喜的人,满心纯粹爱意,无一处不念着他。
彼时他们已离走半天,泽兰回首遥望山坳,问他听没听过阴阳人的故事,“四手四脚,欲图造反,天帝咔擦一声把它劈成两半。于是这一半想着那一半,那一半想着这一半,只有找到对方,抱进怀里,才能医好从前被分离的伤痛。”
而后泽兰朝萧敛风展眉而笑,“所以,阿风同学不要悲观。我看采芙并非全然无意,否则她早就带着弟弟跑路,还等郑荣下山找她?正所谓——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十六章
陵州四景:蝶舞花山,雨落松枝,镜湖观月,林海闻风。四时不同,各有意趣。
夏花争艳,沾一身细嫩花瓣,再撑伞登至半山望松亭,看雨雾之中一片深绿,天色冥冥,朦胧不清。雨丝凉寒,拂去热意。一叶小舟一壶酒,捞湖中玉盘,捧满手银光。或拨开林海,听风声自耳划过,窸窸窣窣,似与人低语,藏不住的欢心。
一道寻人,一道寻幽,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时日从未如此惬意快活,俯仰之间,梧桐叶落,天下知秋。南山何在?明日之事明日忧。
添置秋衣,一件绣祥云随风聚散,一件要诸兰蝶间吐芳,白紫并立,都是仙官似的俊郎。泽兰推开轩窗,手捧瓜子,翻身靠坐窗沿上,看各户张灯结彩,遥望集市棚架,兴奋道:“这下可好玩了!天快些黑吧!”
他们几日前抵达陵州州府重城,为的就是看中秋佳节处处华灯。泽兰是生来爱玩,萧敛风是憋了太久,都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不想理会剧情,一个暂时放下责任,像两个叛逆的小孩。
萧敛风看他嗑着瓜子晃着腿,好似看见那日福来酒楼,泽兰翘着二郎腿坐在窗上,一身紫衣映着身侧红灯,容颜与这色彩一般张扬艳丽,朝他喊:“上来。” 碧空晴霭,煦色韶光,那一眼相对,或许已是开端。
追究这些又有何意义?他永不会知这朵兰花是几时种进他心里,正如他不知自己每夜几时入梦。没有意义。泽君如今就在他眼前,只管陷进这无忧无虑的甜美之中,这寸寸光阴都是他偷来的,怎能随意浪费。他还有很多事想和泽君做,比如,看他喝酒。
泽兰从不喝酒。那夜泛舟镜湖,萧敛风醉至微醺,一再相劝,他还是滴酒不沾。敛风这人坏得很,泽兰越不肯喝,他就越想看他醉了的模样。还在潜渊习武时曾听师兄说过,陵州多奇景也多奇物,当地酒徒能酿一种白水酒,形色味都如清水,却烈到使人一口醉。他这几日早找到店家,暗藏一坛在床下,今夜看毕明月花灯,便骗他喝一口。他装起醉来已十分惑人,真醉了,不知如何要命。天快些黑吧。
两人都盼着天光暗下,夜幕终于低垂。小喵托付客栈,泽兰左右张望。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还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酒楼喧闹,临轩玩月者众,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買賣吆喝此起彼伏,兒童自身下飞奔而过,嬉戏打闹,欢笑不停。
泽兰给自己买了一盏鲤鱼灯,又不依不饶地缠着萧敛风,一定要给他买些什么,“中秋发福利,老板送大礼。来来,阿风弟弟想要的,哥哥都给你买。”
“泽君,我可长你半岁。”
泽兰便换了称呼,“风哥要啥?小弟这就掏钱。”
“你就不能喊声哥哥么?”
“不能。”鬼知道这会打开你什么奇怪开关。“你要什么,快说,本皇子太想给你花钱了。”
“听闻灵水寺有棵百年古榕,红布许愿,二十文一次。”
“嚯!你还做了旅游攻略!”泽兰一跃,锦鲤花灯摇晃,“这就走啊兄弟!”
石灯全燃,满寺通明,枝干树杈系满红带,微风吹过飘曳生姿,灯光衬着似一树明火,泽兰行走其中,这火便似独独为他烧着。而他手中所拿,是方才提笔想了久长才想好的愿望。萧敛风要看,总被他挡开说不行,是用小爪子在他心上挠了再挠,使他心痒难耐。
连系红带的位置也要与他分开,绕到了树干另一边,双手合十贴在兰花额饰上,闭眼虔诚许愿,稚气又认真,睁眼后对上萧敛风的目光,撇嘴挥手要他转过头去,这也不许他看。
抬手打结,一穿一绕一回,牢牢系在枝桠上。泽兰仰首看红底墨字,笔画转折利落锋利,字迹端正,结构严谨,不枉他上了这么多年的书法课。再转眸看看,附近无一处字能与他相比。其中一张受了不知多久的日晒雨淋,鲜红成了泛白的水红,其上墨迹微洇,歪扭如斗折蛇行。他走近细看想要辨识,却似听惊雷乍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红布条上只有松松散散的两个字:原珂。
原!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亲亲宝贝大美人真的来过这里吗?!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墨宝?!这也太丑了!
颜狗泽兰的脑补中,原珂的字至少要有几分虞世南的温润含蓄,间而春光乍泄一点诸遂良的飘逸遒媚。左看右看,旁边紧挨着的那张“不可居无竹”才该是正主手笔。还有,谁闲着没事会把自己的名字当作愿望许?这绝对不是原珂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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